天已轉冷,寒冬將至。江南的風景終於抵擋不住料峭的寒風,慢慢落下了繁盛之景,仿佛一個漸漸沉睡的美人,卻也有著一種寧靜安詳的美。此刻的南麟劍宗,依舊一塵不變,隻是在某處小院之中,此刻卻是黃葉飛舞,其中一人,手中拿著木劍,閃轉騰挪,進退如電,將地上的落葉鼓得四下飛舞。正是秦天揚。
秦天揚手上木劍輕盈,施展出的劍法,看似柔軟,簡簡單單,但凡是靠近的枯葉都被劍上之氣引導旋轉,繼而兩兩撞在一起,緩緩落下,或是再被吸走飛起。小院一端坐著一老者,卻是段如水。秦天揚越舞越快,忽的劍尖下擊,隻聽哢嚓一聲,木劍刺在地麵上,斷成兩截。
段如水道:“弱水劍本是歔敵虛實,引而倒之,再來陷空萬物的。你這套劍法耍的花哨,卻太過剛猛。所謂剛則易折,你可明白此中道理?”秦天揚點了點頭。段如水起身走來,看著地上的木劍沉吟:“不過隻是用木劍練習,終歸是和真正的劍有些偏差。天揚,你可有自己的佩劍?”秦天揚搖搖頭。“也罷,今天先練到這裡,明日若是有空閒,我帶你去藏劍閣選把劍來。你已經是內門弟子,該有一把自己的佩劍了。”秦天揚躬身道謝。
“秦天揚!”小院外一道脆生生的女聲響起,隻見一婷婷少女,著淡綠色衣衫,三千青絲綰著,正站在門口看著裡麵。秦天揚走了過來,道:“曲易容,你要乾嘛?”曲易容調皮一笑:“找你去玩兒呀,你來了這裡快一年了,都還沒有去外麵玩過呢。”
秦天揚沒好氣道:“都多大了還每天隻知道玩兒。我不去,我還要練劍呢。”曲易容惱怒,正要發作,忽見段如水正朝著自己擠眉弄眼,神態詼諧,甚是奇怪。秦天揚走來,正要再練,卻見段如水慢悠悠的往屋子裡走去,邊走邊說:“天揚啊,勤奮固然重要,但每天練劍也是不好。今天休息休息吧。”說罷就走進了房間。曲易容笑逐顏開,跑過來拉著秦天揚就走。
時近臘月,天氣寒冷,但應天府的街道上依舊熙熙攘攘,往來如梭。快要過節了,家家戶戶都是在采買年貨,小販的吆喝也比平時要高了一倍。人流湧動之中,正有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緩緩走來。曲易容一手挽著秦天揚,在街上東遊西逛,或是看看這個,或是看看那個,秦天揚近一年沒有出來遊玩過,被曲易容帶著,玩性大起。二人沿著城中河道一直走著,談笑風生,旁人看來,隻道是名家公子與深閨小姐結伴同遊,羨煞旁人。
秦曲二人走了一陣,忽見不遠處人聲鼎沸,都擠在一個地方不知道看什麼熱鬨。曲易容笑道:“準是有什麼好玩的東西,我們瞧瞧去。”秦天揚點點頭,二人走了過去,隻見這河道邊有一三層閣樓,樓角彎彎,掛著幾個小小風鈴,正迎風起舞,發出叮叮當當清脆的聲音。閣樓中央有一牌匾,寫了“鴛鴦樓”三個字,字體清秀,倒像是女子所寫。
曲易容探頭一看,道:“鴛鴦樓麼?聽說這是應天府裡有名的雅館。”秦天揚奇道:“什麼是雅館?”曲易容隨口說道:“就是風流雅士聚集的地方,你在裡麵可以吃飯喝酒,吟詩作對。我也是聽爹說過。”
身邊一男子看曲易容大家閨秀,有意結交,笑道:“這位小姐說的正是。不過這鴛鴦樓卻與普通雅館不同。鴛鴦樓每日會擺出一道對聯,讓人應對,如若答上了,就可以進館。”
秦天揚笑道:“這有何難?儘是搞一些勞什子騙人。”那男子見秦天揚儀表堂堂,器宇軒昂,說話確實粗鄙不堪,不由得心中鄙夷,道:“簡單麼?這每日的對子都是鴛鴦樓的彩影姑娘出的。彩影姑娘知道麼,那可是江南第一才女,人稱‘賽易安’呢。”易安是宋時才女李清照的名字,這鴛鴦樓的彩影姑娘既然能稱賽易安,看來文采勢必出眾。
身邊另一少年郎也是說道:“這彩影姑娘不止文采出眾,而且長得那也是清麗脫俗,多少才子來到這裡,就是為了能夠進入鴛鴦樓中,與彩影姑娘吟詩作對,談論書畫呢。”曲易容本是女子,聽到這話,心中不免有些嫉妒,冷聲道:“她真有那麼好麼?我看八成是你聽彆人說的吧。”那少年郎沒想到說話得罪身邊的佳人,又想這女子如此小心眼,隻得訕訕一笑,不再說了。
眾人正自嘈雜間,忽見那鴛鴦樓二樓欄杆處走出一女子,手中拿了一段白色絲布。曲易容斜斜看了一眼,道:“這就是那彩影麼?我看不過如此。”卻聽那閣樓上的女子咯咯一笑,道:“各位,這是我家彩影姑娘隨手出的一個對聯,若是誰先對上,便可入樓一聚。”原來這女子不過是彩影姑娘的一個小丫鬟罷了,秦天揚不由得嘿嘿一笑,曲易容俏臉微紅,使勁去掐秦天揚。
那小丫鬟看著樓下眾人,一擺手,手上絲布展開傾斜而下,正好掛在樓間,那白色絲布上自上而下寫了字:“秋去冬來,苦梅幾度開敗”。這對聯寫的很應景,雖看似簡單,但要很快對出相應的對子來卻也有些困難。今日本是小販大賣之時,街上多是略通詩詞的普通人罷了。眾人麵麵相覷,一時間啞口無言。
曲易容看到秦天揚正眉頭苦思,冷笑道:“怎麼,你也想對出對子,去看看那才女?彆想了,就你那點兒筆墨,嘿。”秦天揚怒道:“我怎麼了,這麼簡單的對子,我一看就知道了。”此話不是氣話,但秦天揚無意之間說的極是響亮,四周的行人都是看了過來,那閣樓中的小丫鬟低頭看去,看到秦天揚衣服華貴,相貌非凡,心中已是親近,笑道:“這位公子,可是相出下聯了麼,還請說出來聽聽。”秦天揚一愣,扭頭看去,隻見眾人都是盯著自己,而曲易容原本一臉怒容,此刻卻是嘻嘻直笑,看著自己出醜。
秦天揚大感尷尬,低頭咳嗽:“額,這個,這個……”卻見曲易容一臉嘲笑,落井下石的樣子,忽的靈光一閃,道:“打打鬨鬨,易容總愛哭笑。”眾人一愣,緊接著都是哈哈一笑,曲易容更是麵紅耳赤。秦天揚雖已識字,但對聯卻是從未對過,哪知道什麼平仄、對應等規矩,不過是想到平時與曲易容打打鬨鬨的場景,隨口而發罷了。曲易容畢竟是大家閨秀,當場被叫出芳名,自然惱怒,伸手便要捶打秦天揚。那小丫鬟也是忍俊不禁。
“小姐,且聽我這對子如何?風起雪落,傲鬆尚且彎折。”自眾人中走出一男子,不過十八九歲,衣袖流金,搖著一把折紙扇,越眾而出,逍遙而來。
那小丫鬟淺淺一笑,退了進去,少許又是回來,對著那公子哥笑道:“這位公子才思敏捷,果然不凡。”場中少通詞賦者仔細一推敲,果然覺得是副好對。秋去冬來,對應風起雪落,苦梅對應傲鬆,難得的是這上聯原本有著一種淒涼傷感之意,這下聯卻是承接巧妙,不僅將傷感之情一抹而去,更加了一份淡然處世的意味在其中。懂其意者不由得拍手叫好。
那公子一收折扇,轉了過來,長得極為俊秀,雙目晶亮看著眾人。忽有一人叫道:“這不是‘江南佳公子’麼?”一人提醒,眾人中有見識者這才反應過來,都是驚喜道:“是了,果然是葉公子啊。”叫好聲此起彼伏。
這翩翩公子,正是江南應天府葉家的少爺,葉浩然。江南葉家本也是江湖的一個門派,當年的葉家先祖曾隨當朝開國皇帝洪武帝南征北戰,立過戰功,據說還救過洪武帝的性命。後來受傷回家養老,洪武帝感念其恩德,便賜予葉家一麵“免死龍牌”。而葉家現在的家主葉非凡的妹子,也是永樂帝的妃子,可謂是皇親國戚了。葉家立家以來,多行善事,也正是這個原因,葉家在黑白兩道都是極受到尊重。
這公子就是葉家家主葉非凡的二字,葉浩然。據說葉浩然三歲識千字,六歲能賦詩,到十歲的時候就已經不去私塾了,隻因為沒有能教他的先生了。隻因為葉家已經是世代受封的家族,所以這葉浩然才沒去應試,否則現在估計已是朝中大員了。葉浩然小小年紀,樂善好施,文采斐然,是故得了這“江南佳公子”的美稱。
葉浩然對著眾人翩翩施禮,眾人笑道:“原來是葉公子,難怪難怪。”說罷都是四散而去。秦天揚看人都走了,正要叫曲易容離開,卻見葉浩然朝著自己走來,折扇一展,笑著說:“易容妹妹,好久不見。”
秦天揚感到奇怪,扭頭正要發問,卻見曲易容欠身施禮,淺淺一笑,道:“葉大哥,好久不見呢。”秦天揚皺眉道:“曲易容,你沒事吧,怎麼像個小姑娘一樣了?”曲易容臉上怒氣一閃而過,正要發作,就聽撲哧一下的笑聲傳來。
秦曲二人都是看去,葉浩然身後正站著一少女,與曲易容差不多年紀,穿著淡藍色衣衫,皮膚白皙,雙眼彎彎如同新月。那少女看到兩人都是盯著自己,心中慌亂,臉色驀地騰起一抹嫣紅,卻是十分好看,身子一挪,躲在葉浩然身後,擺手結巴道:“我,我,我不是故意要笑的。”
曲易容感到奇怪,葉浩然將身後的少女拉過,笑著說:“兩位見笑了,這是舍妹葉曉舒。”葉曉舒微微彎身,輕聲道:“兩位好。”曲易容怪道:“葉大哥,我以前怎麼沒有聽你提過你還有個妹子?”
葉浩然笑道:“我這妹子可是我爹的寶貝,平時都不讓出門的。前段時間去京城陪她姑姑去了,這幾日才剛剛回來。”曲易容哦了一聲,點了點頭。葉浩然看了看秦天揚,道:“這位小兄弟是?”秦天揚大大咧咧道:“我叫秦天揚,是南麟劍宗的弟子。”葉浩然笑道:“相逢必是有緣,來,這鴛鴦樓隻要對上對子,就可以帶人進入。我們今日一同進去,正好敘舊,可好?”
曲易容拍手道:“這感情好。”葉浩然淺淺一笑,帶頭先走,曲易容跟上,那葉曉舒也是跟上,秦天揚在後麵走著,嘴裡還是嘟囔個不停,葉曉舒奇道:“你在說什麼呀?”秦天揚本想回句“管你什麼事兒”卻見那葉曉舒一臉天真模樣,嘴上一軟,道:“沒事。”
四人來到鴛鴦樓二樓,圍著一小圓桌坐下,在閣樓另一邊,卻是有張竹台,先前那小丫鬟從內閣中走了出來,笑道:“葉公子,恭喜你對上對子,彩影小姐說了,要給諸位彈上一曲,用來助興。”葉浩然搖扇微笑:“得聽彩影小姐琴音,幸何如之。”
那小丫鬟將一麵古琴緩緩放在台子上,那古琴一麵光亮無比,折射著光彩,動人心魄,幾縷琴弦筆直,整部古琴一看就不是凡品。葉浩然細看古琴,忽道:“這琴非凡,莫不是唐代雷氏家族所造?”那內閣之中悠悠走出一人,道:“公子好眼力。”秦天揚隻覺這聲音若九天之外飄來,仿佛虛無縹緲,卻又如此真實,連忙抬頭看去,隻見內閣中緩緩走出一女子,這女子果真是豔麗無雙,曲易容、葉曉舒雖也是極好看的女子,但畢竟年齡不大,與這女子一比,都是落了下風。那女子玉環斜插,朱唇微點,一顰一笑,都有動人心魄之能。正是彩影了。秦天揚頓時覺得口乾舌燥,搖了搖頭,嘿笑一聲,道:“不就是古琴麼?”
那女子淡淡一笑,秦天揚隻道那笑容是對著自己,心中更是高興,卻聽葉浩然道:“秦兄弟此言差矣。若是一般古琴也就罷了,這古琴卻是不一般。唐代的製琴高手有很多,除雷氏家族外,文獻記載的名家尚有:張越、郭高、沈鐐等。可惜除雷氏琴外,餘者皆無作品傳世。就是雷氏琴流傳下來的,也多被損壞,能保存這麼好的,極為少有了。”說到這裡,葉浩然一歎,道:“沒想到在此卻能見到雷氏琴。”
秦天揚咧咧嘴,心中有些惱怒,曲易容笑道:“葉大哥果然不愧佳公子的美稱,知道的真多。不像有些人,隻會瞎說。”說罷看了秦天揚一眼,眼中卻是嘲笑之意。秦天揚正要發作,忽聽葉曉舒輕輕道:“也不是啊,他,他又不知道的。”秦天揚一頓,看著葉曉舒,臉上是感激之色,葉曉舒小臉一紅,趕忙低下頭,曲易容卻是看在眼裡,嘴裡冷哼一聲。
彩影笑道:“難得今日遇到知音,我定要好好彈上一曲了。”彩影蓮步輕移,走向那古琴。忽然間,閣樓外爆射進一條黃色的影子,那黃色影子筆直朝著雷氏琴奔去,隻一瞬就卷住了古琴琴身,卻是一條長鞭,長鞭忽的一動,竟將那古琴拉出閣樓。
異變陡生,在閣樓中的眾人都是沒反應過來,倒是那小丫鬟驚叫道:“有人偷古琴!”話音剛落,一道人影已然閃轉而出,正是秦天揚。葉浩然一驚,也是拍案而起,腳下一頓,從二樓縱了出去。聲音遠遠飄來:“易容,照顧好舍妹!”曲易容剛要縱身飛出,聞言無法,葉曉舒一看就知道不會武功,隻得和她快步走下樓去。
秦天揚一縱飛出閣樓,體內沐春風真氣鼓動,一搭手,扳住三樓的屋簷,抬頭看去,古琴正自天空劃過,對麵屋舍的房頂,站著一黑衣人,蒙著麵罩,手中正握著長鞭的另一端。秦天揚暗道:“這麼遠也能揮動長鞭,準確無誤拿到古琴,此人功夫不簡單。”秦天揚手上一用力,縱身而去,身側呼呼風起,一道黃影閃去,正是葉浩然。沒想到這江南佳公子,武功也是這麼好。
古琴沉重,距離又遠,畢竟耗費時間。秦葉二人後發先至,古琴剛到那黑衣人手中,兩人也是躍上了房頂,兩邊各占一角,堵住了那人的去路。
葉浩然氣度瀟灑,道:“閣下為何要偷古琴,若是生計所迫,在下身上還有些錢,願意正與兄台,隻要兄台放下古琴便可。”那黑衣人嘿嘿一笑,聲音尖細,分不出男女,將長鞭一震,繞著肩膀纏了幾圈,一隻手抱著古琴,另一隻手卻是對葉浩然彎了彎,竟是挑戰的意思。
葉浩然心中一沉,啪的扇子一收,道:“領教閣下高招。”說罷腳尖一段,快若旋風,衝了過去,同時雙掌齊出,掌勢滔天,鋪天蓋地而去。秦天揚在後麵看著心中暗暗吃驚:“我還以為這公子哥隻會舞文弄墨,沒想到武功也這麼好。”黑衣人眼神中精芒一閃,手上驀地伸出二指,點了過去,葉浩然掌勢一推,一掌拍在那指尖,黑衣人抖了一抖,卻不再晃動,手指連連揮出,指尖伴有怪異撕裂之聲,朝著葉浩然點去。葉浩然掌勢更加飄忽不定,卻始終無法靠近那人。秦天揚看著那人的指法,看似混亂,卻似有徑可循,心中琢磨:“這指法淩厲,倒不下於劍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