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以後,秦天揚每日都是白天在劍銘樓打掃,薛一容總是借口與之交手,秦天揚便日日練劍,晚上回去,總會和曲易容相互交流,鑽研弱水劍與柔風劍。秦天揚雖然沒有親身練習,但得曲易容教導,對柔風劍也算初窺門徑。
這日太陽初上,秦天揚便來到了劍銘樓外。此時的他一手拿著掃把抹布,另一隻手卻是拿了一個大食籃,自然是給薛一容帶的飯菜。不過以往都是小的籃子,今天的籃子卻是大了很多。
秦天揚隻道薛一容定然還是和往常一樣,睡得昏天黑地還沒起床,是故輕輕打開了樓門,走了進去,探頭看去,哪裡有薛一容的影子。秦天揚忽覺地上有一狹長影子,卻是被樓壁上的孔洞折射出來的,此時四層閣樓處有一人,正是薛一容。
薛一容衣衫整潔,正推開窗戶,窗戶對著東方,陽光肆意傾灑而下,將他整個人都是罩在光彩之中。秦天揚大覺奇怪,張口叫道:“老鬼,吃飯啦。”
秦天揚與薛一容每日打鬥,薛一容在比鬥之時閒庭散步,總是喜歡張口閉口叫秦天揚“小鬼”,秦天揚有時候輸的急了,就破口大罵薛一容是“老鬼”,沒想到薛一容卻是嘻嘻哈哈,不以為杵,久而久之,秦天揚便叫順了嘴。此刻秦天揚叫了聲老鬼,薛一容卻不搭理他,隻是凝神看著窗外。
秦天揚看其神色,好奇心起,暗道:“我整日都是在一層打掃,卻從未上過閣樓,不如這個時候上去瞧瞧。”想到便做,秦天揚怕薛一容突然發難,是故拿著籃子躡手躡腳登上閣樓。此時的他活像一隻小老鼠,賊眉鼠眼,一邊小心翼翼上樓,一邊仔細盯著薛一容,就怕薛一容突然出手。
登到二樓,薛一容沒有動作,秦天揚心中暗笑,同時一鼓作氣,噔噔噔連上三樓,隻一瞬已然到了四樓的樓口,探頭就能看見薛一容。見薛一容毫無動作,秦天揚叫道:“老鬼,我過來了啊。按你的要求拿的吃的,你要突然發難,我可拿不穩當。”邊說邊笑。薛一容一招手,道:“過來吧。”
秦天揚喜滋滋的走了過來,將籃子放在薛一容麵前,薛一容忽的坐在窗沿上,看著外麵。秦天揚笑道:“你之前從來不讓我上樓,原來這裡這麼好,通風透氣,陽光充足,的確是睡覺的好地方。”說話間,秦天揚走上前去,透過窗戶看去,這裡已然是劍銘樓的四層,高出地麵數十丈,從這裡看去,整個南麟劍宗儘收眼底,就是遠處外門弟子練武的身影,都是能夠瞧見。
秦天揚嘿笑道:“這確實是個好地方。整個南麟劍宗都能瞧見呢。”薛一容卻是看著遠處山林,不言一語。秦天揚大感無聊,看薛一容眼神所看,笑道:“那山林有什麼好看,比南麟劍宗好看麼?”
薛一容淡淡道:“哼,與她比起來,南麟劍宗算什麼!”這話雖是平淡至極,卻讓人覺得霸氣十足,秦天揚視南麟劍宗為自己的第二個家,聽薛一容這麼說,頓時不悅,叫道:“南麟劍宗不好麼,你不還是南麟劍宗的劍使麼?”話一出口,忽覺雙目刺痛無比,薛一容猛地扭頭看著秦天揚,秦天揚雙目如被電擊,隻覺酸脹無比,不由得退了一步,口中喊道:“臭老鬼,又要開打麼?”
薛一容看著秦天揚,忽的歎了口氣,彆過了頭。秦天揚心中惱怒,揉了揉眼睛,拿起籃子打開,沒好氣的說:“給你給你。”籃子之中正冒出陣陣熱氣,其間三菜一湯,還有一瓶酒。薛一容伸手拉過一隻竹台,將酒菜擺了上去。桌子上頓時香氣四溢,金黃的雞,泛白的魚,還有一盤蒸醉鴨,旁邊放著一瓶老酒。
薛一容看了看,道:“這些是你做的麼?”秦天揚雖是內門弟子,但夥食都要自己打理,這些好飯好菜自然是自己忙了一晚上做的,就連那瓶酒,都是自己去宗主的私人廚房順出來的。這一切不過是為了昨天薛一容的一句“明日帶些好酒菜來吧”才做的。不過秦天揚剛剛被薛一容眼神刺疼,心中惱怒,一撅嘴道:“小爺哪有空給你做,去廚房偷的,愛要不要。”薛一容笑笑,道:“謝謝你了。”秦天揚一愣,不再言語。這還是一個多月來,薛一容第一次對秦天揚好好說話。
薛一容將酒菜擺好,拿過酒壺,對著窗外遠處的深山,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睜眼之時,竟然淚滿眼眶。秦天揚看其神色,竟一時間呆住了。薛一容雙目含淚,將酒壺在麵前傾灑出一些,口中嗚嗚低鳴,緩緩開口道:“阿秀,今日是你忌日,表哥敬你了!”說罷仰頭大喝,繼而一抹嘴,失聲道:“當年是表哥無用,就不了你,是表哥沒用啊!”繼而將酒壺對嘴,咕嚕咕嚕猛地喝起來。
秦天揚蹬蹬退了幾步,看著眼前場景,心中如有五湖四海在翻騰,原來,老鬼是在祭奠故人麼?秦天揚心中想著,觸景生情,忽的想起了自己的家鄉,那個秦嶺山下的朝霞村,那個已經隨著一把大火消失不見的村子。自己的父母,自己的鄰裡,玩伴虎子,一切的一切,真實的在自己麵前閃現而過,秦天揚兩年來深深埋藏這這份疼痛,此刻再也忍不住,撲通一聲跌在地上,哭了起來。
薛一容聞得哭聲,更加傷心欲絕,酒壺一空,拋在了一邊,也是倒在地上痛哭起來。痛苦之時以手捶地,一拳一個口,卻也無法發泄心中苦悶。一長一少,頓時哭成一團。劍銘樓處於南麟劍宗最深處之地,少有弟子來此走動,是故兩人哭聲雖響,卻沒人聽到。
痛苦一陣,薛一容畢竟年長,情緒漸漸平緩,低頭看著那個垂著頭痛哭,渾身顫抖的少年,心中猛震:“這小鬼小小年紀,心中也有痛苦難過之事麼,這我卻是沒看出來。”想到剛才秦天揚哭泣之下引得自己也是肝腸寸斷,於心不忍,伸手去扶,秦天揚卻動都不動。薛一容隻道秦天揚傷心過度,手上用勁,正要強行拉起秦天揚,忽覺入手肩膀血脈暴動,一股幽暗生冷的氣息自麵前這少年身上傳來。薛一容大驚失色,喝道:“秦天揚!醒來!”
隻聽一聲大吼:“還我父母之命!”秦天揚陡然抬起頭來,麵色泛白,雙目血紅,青筋暴起,薛一容一看便知是走火入魔之相,手上運力,同時另一隻手揮出,點向秦天揚眉心。手指點中,秦天揚卻是沒有倒下,整個人像是惡鬼一般,一條手臂猛的回來,砸向薛一容。薛一容大驚,縱身跳開,秦天揚卻是瞬間衝了過來,這份爆發之力,竟比以往功力要高了很多。
薛一容心中驚道:“我卻沒看出此子魔心深重,到底發生過什麼事情?”秦天揚狀若九幽地獄複蘇的魔鬼一般,神情掙紮,衝向薛一容。薛一容微微一動,閃過身子,手上猛地一揮,砍向秦天揚身子,秦天揚體內沐春風真氣自發救主,護在背上,扛住了這一記重手。
薛一容這一招用了三成功力,秦天揚卻毫無損傷,一下子轉了過來還擊自己,薛一容心頭大震,秦天揚雙目赤紅,已然入魔加深,薛一容不敢再有遲疑,驀地轉身,雙手連揮,指尖雷電之力閃耀而過,分點“人中”、“極泉”等五處大穴,秦天揚大吼一聲,步伐明顯變慢,薛一容最後一指點完,秦天揚終是支撐不住,轟然倒地。
薛一容踏步上前,將秦天揚翻起,查探傷勢,沒有什麼大礙,這才將他扶到一邊躺著,自己站起身子,走到了桌子邊,歎了口氣,道:“原來,這世間又這麼多的悲傷,隱藏的那麼深麼。”想到這裡,薛一容神情低沉,對著窗外怔怔出神。
幾個時辰之後,秦天揚緩緩醒來,哎喲一聲,隻覺肌肉算賬,看到自己躺在閣樓間,卻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秦天揚抬頭看去,此刻的薛一容坐在窗沿,瞭望窗外發呆,威風拂過,將他黑白相間的長發吹得飄動起來,神情之中有說不出的落寞,秦天揚從未見過這樣的薛一容,一時間竟然看呆了。
薛一容聞得聲響,低頭看著躺在地上的秦天揚,忽的笑道:“醒了麼,小鬼?”秦天揚道:“發生了什麼事?”薛一容看著秦天揚,臉色正常,雙目黑白分明,緩緩開口道:“沒什麼事。你起來吧。”秦天揚心頭疑惑,不過依舊依言站起了身子。
秦天揚扭動著身子,邊走過來邊嘟囔:“怎麼感覺像是打了一架,一定是你剛才對我下手了,哼,一定是。”說話間已然到了薛一容麵前。秦天揚看著桌子上的酒菜,忽然問道:“對了,老鬼,你讓我帶著這些酒菜,是要祭拜誰麼?我隱約之間,似乎聽你叫道一個名字,額,叫什麼來著?”
薛一容怕秦天揚思慮過甚,又是想起痛苦往事激發魔心,當即擺手道:“閒話莫提。記不起來就不要再想了。”說完又是看著窗外。秦天揚看著麵前這位劍使,快兩個月的相處,二人之間親近不少,卻從未真正了解過這位劍使。秦天揚撓頭道:“老鬼,我問你啊,你身為南麟劍宗的劍使,為何要天天看守這劍銘樓?”
薛一容忽的一笑,道:“你想知道老子的故事麼?嘿,如果你能打敗老子,老子就告訴你。”秦天揚摸著手臂笑道:“好你個老鬼,剛才定然揍我了。正好找你算賬。”話音剛落,秦天揚抬腿便踢,同時手上用力。薛一容縱身閃過,二人又是鬥在了一起。
比鬥結果自然不用多說,秦天揚依舊敗落。秦天揚手拿莫問劍,全身施展弱水劍,劍法肆意而去,虛實難辨,卻無法逃過薛一容的眼睛,眼看薛一容靠近,秦天揚回想柔風劍,再想起那時候對付秋無痕的劍招,忽的淩空變招,化作柔風劍的路子,劍招一變,劍意自然也生出變化,柔風劍無所不在,看似輕柔,卻殺機暗藏,薛一容忽的笑道:“柔風劍麼?”
薛一容口中笑著,手上也是變化,招招竟是朝著柔風劍的死角攻擊,秦天揚不過初學柔風劍,如何能敵,三招不到就被薛一容一指點倒。自知不敵,秦天揚也不憤怒,嘴裡罵罵咧咧,卻還是去收拾打掃閣樓,日落時分才離開了劍銘樓。
秦天揚弱水劍已然有成,有了曲易容每晚的相互交流,柔風劍也開始進入修煉階段,柔風劍本要修煉獨特的內功法門,但秦天揚卻棄而不用,專修沐春風,劍招卻學柔風劍招,每晚學習不輟,第二日便在薛一容麵前施展對敵。薛一容是劍道高手,雖常常擊敗秦天揚,卻總是能挑出秦天揚劍招之中的不足之處攻擊,使得秦天揚迫不得已去防備,從而完備自身,劍招更加精進。
又過一月,秦天揚柔風劍也是小有所得,這日,正要前往劍銘樓,走過長廊,忽見一人站在前麵,看著自己。此人長袍廣袖,風神如玉,正是曲慕白。曲慕白看著秦天揚,笑道:“天揚,這是要到哪裡去?”
曲慕白永遠都是這樣子溫文有禮,讓人看而生暖。秦天揚笑道:“曲大叔,這就是在取笑我了。你難道忘了我被宗主責罰,要去打掃劍銘樓麼?”說著擺了擺手上的掃把抹布走向曲慕白。曲慕白淺笑道:“記得是記得。不過大叔還記得,這責罰期限不過兩個月而已,現在已經到了。”
秦天揚低頭一想,這才想起,不知不覺時間已經到了,這就意味著自己可以不用再去打掃劍銘樓了。一想到不能再見薛一容,秦天揚心中驀地生起恍惚:“不用再見他了麼,也好,死老鬼每天都要揍我。可是,怎麼覺得有些舍不得呢。”
秦天揚心中紛亂,開口道:“劍銘樓還有些東西沒有收拾好,那,我今天就再去一次,把東西都收拾好吧。”說著從曲慕白身邊走過,曲慕白忽道:“你該見過雷劍使了吧,天揚?”秦天揚點點頭,曲慕白歎了口氣,道:“你再見他時,替我問聲好。”曲慕白一揮袖轉身走了。秦天揚心中疑惑,隻好前去劍銘樓。
秦天揚到了劍銘樓後開始打掃,直到薛一容醒來才將曲慕白的話和薛一容說了。薛一容聽後卻麵無表情,什麼也沒有說。秦天揚原本想要詢問,想起自己在這裡是最後一天了,突然變得百無聊賴,提不起興趣再去追問了。薛一容看到秦天揚無精打采,張口詢問,秦天揚隨口說了自己在這裡最後一天的事情。
薛一容笑道:“小子,你還沒有打敗我,就要逃了麼?”秦天揚還口:“誰要逃了?隻不過責罰之期已滿,我身為弟子,就不能隨意進出劍銘樓了。”薛一容嘿笑一聲:“好個迂腐的小子,這劍銘樓沒人看管,終日隻有我一人,誰會知道你來過?也罷,老子原本想等你能打贏我的時候,就告訴你老子的事情。現在看來,是沒希望了。”
這激將之法果然有用,秦天揚頓時麵紅耳赤,張口叫道:“什麼意思?臭老鬼,了不起麼?來來來,我們來比比。”秦天揚話出手動,轉身就抽出了莫問劍提劍便刺,劍影虛虛實實,正是弱水劍的路子。薛一容淺笑一聲:“沒有長進了麼?”一指戳出,正中秦天揚手腕之處,秦天揚腳步一挪,劍勢改變,化作飄飄灑灑柔風劍的路子,劍氣漫天,比之前的柔風劍又是厲害了一些。薛一容也跟著換招,此起彼落,二人瞬間交手二十幾招。秦天揚忽而弱水劍,忽而柔風劍,兩者時不時的交換使用,倒是比以往巧妙了很多。薛一容手上加速,忽的穿過層層劍影,一指戳倒了秦天揚。
秦天揚應聲而去,倒在地上。薛一容一揮手,解開他穴道。秦天揚卻一動不動,薛一容笑道:“怎麼,這次要裝死麼?”秦天揚一拍地麵,悶哼道:“我都開始修煉柔風劍了,還是打不過你,難不成要練完四劍才行麼?”
薛一容驀地轉身,一點腳縱身飛起,看著窗外,聲音卻飄了出來:“就算你學會四套劍法又如何?不過是四種劍法罷了。”這是薛一容第一次開口談論劍法,秦天揚自知薛一容劍法通神,如若得其指點,定然事半功倍,當即一躍而起,看著薛一容道:“四種劍法都會,難道不厲害麼?”
薛一容淡然道:“四種劍法,就是四種變化,這有何稀奇?老子有四種對敵之法,專門克製四種變化。但是如果隻有一種劍法,卻有千變萬化,對手如何能敵?”秦天揚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頓時目瞪口呆,連連晃著腦袋:“那就根本打不過啊。”薛一容一揮袖,笑道:“小子,好好想想吧,如果你能想通這點,打贏老子,還有點可能。”說罷身形一晃,已然倒下睡覺了。
秦天揚離開劍銘樓,心中一直在想著薛一容的話,反複思量,卻依舊得不到答案。晚間與曲易容相互交流,也是心不在焉。曲易容發現秦天揚神色不對,便出口詢問,秦天揚便將薛一容說的話告訴了曲易容。
“一種劍法,千萬種變化麼?”曲易容咬牙沉思,似是想到了什麼,道:“我曾聽爺爺說過,我們劍宗的四麟劍法,原本就是一門劍法,隻是其中劍意深奧,一般人無法理會修煉,所以一拆成四了。”秦天揚怪道:“難不成那臭老鬼已然練會了四麟劍法?”
曲易容笑道:“有這麼容易麼?劍宗裡不過爺爺一人練會而已。”秦天揚悶頭沉思,久久不語,曲易容在一邊無聊,看秦天揚苦思,忽道:“賊小子,你為何如此刻苦練功?其實不用這麼累的,你的劍法,在弟子中隻是比我差一點點而已啦。”
秦天揚心中一沉,卻不去理會曲易容的調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