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中年警察上車與他說的第一句話,隨後他便自己笑了起來,自嘲的說道
“你看我這腦袋,老了,沒記性,忘了上午你都見過我了。”
吳悔上車後便一直在看著窗外,王林的聲音他沒有回答,甚至連頭都沒有回一個,王林是個極其豪爽的人,再加上吳悔在他眼裡隻是一個小孩子,他也不已為意,發動汽車離開了這裡。
吳悔對人雖然有些冷漠,但他並不是一個沒有禮貌的人。他坐在車的後座上,他透過玻璃,看著車外麵的萬家燈火,人來人往,他神情有點恍惚起來,並沒有聽到王林的聲音。其實,此時以至黃昏,天色已經開始變暗,本來就因為車輛高速行進飛速閃過的景物已經不清楚,正常人異地而處隻能看到周圍不斷穿梭過去的汽車和人群近於模糊的影子,但就是這樣的景色,吳悔居然看的發愣起來。
他的視力遠超常人,輕而易舉的就從窗外模糊而重複的景色中剝出一片片的畫麵來。那畫麵都是些常人早已熟悉,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景色,但是,就是這樣普通的畫麵,吳悔卻看的如癡如醉。
他看到工作了一天疲憊不堪,正在歸家的男人。
他看到買好菜正急匆匆的往家趕的女人。
他看到正淘氣撒嬌要買喜愛的玩具的孩子。
他看著老人飯後正遛著狗悠閒的散步。
他看著挽著手一臉甜蜜的小情侶。
他看著一家三口手牽手出門逛街。
吳悔心中有些發澀。眼角也是一陣泛酸,但他不習慣哭,或者說這幾天已經哭得夠多,或者說他夠堅強。他用一隻手擋住眼睛,低下頭去。他父親告訴他,他生下來便注定不是一個普通人,他擁有普通人沒有的力量,但是也要承擔普通人所沒有的痛苦——孤獨。
在以前的日子裡,年幼的吳悔隻是感到有些孤悶。再加上有父親陪伴著他。一向驕傲的吳悔並沒覺得什麼,甚至對父親說的這些話毫不在意,認為孤獨寂寞並沒有什麼,不過如此而已。但是,直到…今天,他才真正懂了痛苦的感覺。。
(真的沒什麼嗎,可是,這種感覺…為什麼這麼難受。)
在前麵駕駛汽車的王林通過後視鏡看到了吳悔的失魂落寞的樣子。歎息了聲,一腳踩在油門上,加快了速度。
大約十分鐘之後,汽車停了下來。吳悔此時已經恢複了過來,他一臉冷漠的表情,好像剛才的軟弱隻不過是幻覺而已,他看著車窗外陌生的景物,冷冰冰的說:
“這裡不像是墓地。”
王林從駕駛座回過頭來看著吳悔,伸出一隻滿是老繭的粗糙大手,用力的揉了下吳悔的頭發,無視吳悔那噴火的眼睛。笑眯眯的說道:
“這裡是火鍋店,我們先吃飯。小鬼,十字墓地可是很遠呢,總不能餓著肚子去吧。”
吳悔皺了皺眉頭,按照她的想法,是壓根沒有這個環節的,不過他沒有表示拒絕,雖然他的體質異於常人,很能夠忍耐饑餓,但是能忍住並不代表不餓,事實上,他的肚子不跟他的思想一樣有骨氣,在火鍋店飄來的香味刺激下,他肚子狠狠的叫了幾聲。
而且,王林的大大咧咧的動作,讓他的心理上除了感到一絲不適,居然感覺到很親近。很舒服的樣子。
於是,他生平第一次的走入飯店,吃了著一頓在他的生命中,最好吃的食物。那美味讓他終生難忘,若乾年後,吳悔長大成人,他經常享用美味,卻再沒有昔日的味道了。
王林是個極其健談的人,或者說是彆有用心的刻意多說話,在他們吃飯的時候,他總是在大聲地說著一些奇聞趣錄,以及一些好笑的段子,看樣子是想引發吳悔的興趣。但是吳悔卻是一句話不說便埋頭大吃,隻是的抬起頭偶爾的應上一聲嗯,或者簡單的詢問幾句,不過就算這樣,王林便已經很滿足了,他講故事的百分之九十九的目的不過是為了分算一下這個剛喪父的孩子的注意力,讓吳悔心情好一點而已。
(這個可憐的孩子啊…)
這樣不知不覺的過了一個小時,天已經近乎全黑了,此時飯菜也已吃完。王林卻依然性質勃勃的講著,看樣子大講特講下去去的興頭,他甚至看著一盤狼藉的餐桌,興奮的揮舞著手臂,坐著誇張的手勢。同時,他也提出了一個建議;
“走走走,小吳呀,去我那,我接著給你講那個吳三省盜墓的故事,要我說呀,那個九龍懸棺。。。”
然而他的興頭卻瞬間被吳悔瞬間打斷,吳悔眼神裡閃過一絲溫暖和猶豫,不過他卻是馬上把這絲情緒斬殺在了心底。他站起身,輕輕的用一張紙巾擦拭了一下嘴角,語氣堅定的對著王林說道;
“我要去十字墓地。”
轉移注意力的計劃徹底失敗,王林無奈的乾笑了一聲,說道;
“小吳,天都黑了啊,我們就先彆去了吧。走,今天去我家我給你看個好玩的東西,你知道麼,我家裡有一隻氣槍,我還用它打過鳥呢,你去看看,喜歡我就送給你。還有,咱去看老人也不能空著手呀,咱們明天買點紙錢什麼的再去好了!”
這話語裡包含著遲疑,利誘,和關心,對正常小孩少年來說本來可已算是必殺技了,不過吳悔很顯然不是什麼正常人,吳悔對他話中的氣槍絲毫不感興趣,他馬上便與其更加堅定起來:
“我一定要去看看,我爹他也不喜歡紙錢。你可以不去,告訴我地方怎麼走就行了。另外,謝謝你的晚飯,我一定會還你的。”
王林尷尬的說:“什麼還不還的,孩子,你看天都黑了,這麼晚了去個墳場,多,,多,,不好啊。”
吳悔眼睛裡閃過了一絲光芒,他一字一頓的說道:
“我不害怕,我一定要去。”
王林苦笑一聲,他已經感覺到了眼前的這個孩子是同齡人中最倔強的哪一種,事到如此,他雖說心裡確實有些害怕,但是心地善良的他更不放心吳悔這樣一個孩子自己去。而且他對吳悔有些想法,若是自己不去,一鬨僵,便什麼也泡湯了。他猶豫了一下,隻能站起身來去發動汽車。吳悔微笑了一下,也緊緊的跟著他上了車。
十字墓地位於城市郊區的一個小山丘上,雖然不是遠郊,但是二人趕到墓地的時候,也用了一些時間,此刻天已經完全黑了。
墓地與公路之間有一段為了表示尊敬亡者,如非工作人員隻能叢山邊的一條小路走上去,王林將車停在墓地的停車場上,下車看著遠處籠罩在一片昏黃燈火中的墓地,他表現的很真實,他覺得身上莫名的有些冷有些抖,便掏出煙來,用顫巍巍的手指壓了一根點上,深深吸了一口,當濃鬱的煙霧噴灑出來,他才覺得來壓力緩解了些許。
來到這亡者的居所,吳悔卻沒有絲毫的恐懼,反複前麵的墓地隻是一個公園而已,他甚至饒有興趣的看著王林這個中年警察的輕微恐懼樣子。說道:
“你是警察,還害怕鬼麼。”
被一個十四歲的男孩鄙視了一把,王林卻沒有絲毫尷尬,這不是因為他厚臉皮,他隻是覺的,自己心存恐懼,本來就是一件讓人瞧不起的事情,他勉強的笑了一聲,老老實實的說道:
“我父親告訴過我,一個人,特彆是一個合格的警察,麵對再凶惡的歹徒也不能有一絲害怕,因為警察是強者,本身就是把保護當做義務的人,若是警察都害怕了,那誰去保護民眾?但是,警察必須心存敬畏,這敬畏可以是鬼神,可以是天地,隻有心存敬畏,才能讓自己的心不受汙染,孩子,你要記得,人在做事天在看,你以後一定要好好做人,不然你的父親九泉之下也不會安寧的”
“如此啊”吳悔一路聽著他的教訓,不,是教誨,但是他的步子卻沒有絲毫遲疑,他大步向前走去,雖然此時夜色已濃,路麵上模糊一片,什麼都看不清。但是少年的目光卻似能穿破黑暗一般,將沿途的一切汙穢障礙,都看的輕輕楚楚。他輕輕的呢喃起來。
“大叔,你說可能的對,但是我父親也說過,對什麼都可以心存畏懼,惟獨不可以敬畏鬼神,他們和我們,都一樣。真正可怕需要敬畏的,是那些淩駕在我們之上的…”
他仰頭,望夜。目光迷茫。
夜黑如漆,其上有月。
月色迷離,似幻似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