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三絕秀才的敘述,居然嗟歎不己。其所言之事不由得他不信。他忽想到有件事尚不明,當下問道:“昨夜之事你當真瞧得明明白白?”
三絕秀才點頭道:“那是當然。”、
“為何那些鷹不戰自退?另外,有一匹小紅馬你可曾見到?”
三絕秀才奇道:“那些鷹自然是居兄你擊退的,哪有什麼不戰自退?小紅馬麼,沒看真切,好象是有人騎走了。那人不是你朋友?”
“不是。”居然搖了搖頭,問道:“你可曾見到他的模樣?”
三絕秀才凝神想了一會,道:“瞧模樣是個年輕女子,麵容倒沒看真切。”
“年輕女子?可是穿紅色衣衫?”
三絕秀才搖搖頭,又點點頭,道:“秀才我確是沒瞧清,不過那馬跟她甚是親熱。”
居然心想要麼是秋水水,要麼是酒樓裡遇見的女孩,當下心頭釋然。
“居兄你往後有何打算?”三絕秀才換了話頭問道。
居然默想片刻,搖了搖頭,道:“不知道。事情錯綜複雜,你我又勢單力薄,又能做什麼呢?”
三絕秀才憂心忡忡地道:“縱觀英雄榜上掛名之人,僅居兄你一人逍遙在外,秀才我隻怕他們遲早會找上門來。”
“該來的終會來,與其東西躲藏,毋寧靜觀待變。總之,一切順其自然。如兄所言:大丈夫當巍然立於天地間,若死得其所,又何懼一死。”
三絕秀才怔了怔,忽地縱聲大笑。笑畢,他從懷裡摸出一個油布小包,從包內取出兩枚鴿蛋大小色澤幽黃的珠子,遞與居然,道:“此珠乃是驅屍老嫗慌亂逃走時遺落,秀才我不恥下撿據為己有。雖心知其有異稟,無奈天資愚鈍,端是參詳不透。今日將此珠贈與居兄,隻盼能助居兄一臂之力。居兄若推辭不受,便是瞧不起秀才我,亦算是秀才我瞧錯了人。”
居然見他話說到這份上,再作推辭未免有些惺惺作態,當下道了聲謝,爽快地收下。
三絕秀才用力拍了拍居然的肩膀,正色道:“如今能力挽江湖狂瀾之人,非兄莫屬。隻是此路艱苦卓絕且時有性命之虞,望兄善自珍重。”
居然苦笑一下,道:“若真能扶大廈於將傾,死又何妨。”
這時,有馬蹄聲傳來,兩人循聲望去,隻見遠處數名金甲武士飛馳而來。三絕秀才大驚失色,顫聲道:“正。。。正是他們。”
居然凝神細瞧,問道:“就是在伏虎山莊現身的?”
三絕秀才點了點頭。
居然深深籲了口氣,道:“該來的躲也躲不掉。你且上樹藏一藏,我來會會他們。”
三絕秀才未從,道:“不見得就是衝著你而來,還是一起避一避,待他們到了再相機行事也不遲。”
居然一想也是。於是兩人一起飛身上樹。這棵大黃鬆枝繁葉茂,正適合藏身,若非特意尋找,倒是不亦察覺。兩人在樹上放眼望去,但見金甲武士身後黃塵滾滾,如扯起一條大黃蟒,頗是壯觀。他們一行共有五騎,並駕齊驅。未見到黑衣人和虎麵人的身影。
俄頃,那幾名武士便到了兩人眼皮底。他們起初並無逗留之意,往前奔了一段後突然勒馬回轉,往這邊緩緩踱來。兩人相顧失色,均以為行藏己露,當下暗自戒備。
那幾名武士並非直奔樹下 ,而是直奔那堆鷹屍。他們團團圍在鷹屍四周,低聲嘰咕了幾句,然後各自散開,往周圍巡視。他們顯然清楚那些鷹屍的來曆,想就此查出蛛絲馬跡,抓住殺鷹之人。其中一人轉到大黃樹下,仰臉朝樹上張望。
居然見他們隻有五人,且黑衣人和虎麵人均不在,不由地膽氣橫生,早有拚一拚之意。見這個武士靠近過來,當下瞅準時機,折了兩根枯枝射向其雙眼。他這一招事出突然,且用了十足勁力,自是非同小可。那武士避閃不及,正中雙眼,“啊”地一聲滾落馬下。其他武士見狀立時圍了過來。居然如法炮製,無奈他們己有防備,未能得手。幾名武士亦不敢貿然進攻,隻是團團圍在樹下。
其中一人從懷裡掏出一支短笛模樣的東西,甩手拋到空中。隻聽“嗤”地一聲炸響,在空中拖出一道長長濃濃的黃煙。原來那短笛模樣的東西是焰彈,定是他們在放訊求援,兩人暗叫不妙,心想若不及早結果了他們,隻怕今日討不了好去,遂對視一眼,同時縱身下樹。片刻便與那些武士鬥成一團。
這幾名武士身手也甚是了得。以一敵二,居然尚能稍占上風,三絕秀才就有點吃不消了,很快便險象環生。兩人不由地暗暗叫苦:這般下去,即使他們無增援,時間一長,恐怕還是凶多吉少。眼見三絕秀才命懸一線,居然忽地想起那兩顆黃珠,心頭一亮,當下全力將兩名對手逼退,自己則利用其喘息之機將兩枚黃珠吞下。
黃珠一入腹,隻覺腹中陡然生出一股炙熱難當的熱流,瞬間在體內亂竄,倏忽上衝至頭頂百彙,頓時眼前一黑,暈了過去。他哪裡知道此珠名喚“陰陽珠”,乃驅屍老嫗偶得於靈山極地,後又曆經采擷活人元陽加以焙煉。其每得一份元陽,便有一活人失去元陽淪為僵屍,屍身則入爐作焙煉之用。驅屍老嫗原待采擷足九九之數,兩珠合二為一,擇月圓之夜吞服,那時天下再無人治服得了她。誰知化了無數心血,這最後一個元陽總是不得圓滿。眼看不日即大功告成,卻被金劍門壞了好事,連雙珠亦在慌亂逃竄中失落了。此珠雖未焙煉成功,但其威力之盛卻不容小覷,是以居然一時吃不住竟暈厥了過去。
居然這一倒,形勢立刻急轉直下。原先對付居然的武士掉頭攻向三絕秀才,不過數招便將三絕秀才拿下。那名受傷的武士忍著痛過來欲宰了他倆,被另一名武士製止。那武士怒道:“這兩隻狗弄瞎我眼睛,不能放過他們。”他雙眼血肉模糊,果然是被居然射瞎了。另一名武士喝道:“你擅自處決他倆,主人怪罪下來會連累我們,還是等交給主人後再說。”那武士聽他拿主人來壓他,口中罵罵咧咧不止,卻也不敢強行出手。
他們用隨身攜帶的繩索將兩人捆了個結結實實,連同那些鷹屍一起縛在馬背上,然後快馬加鞭往前趕去。三絕秀才神誌未失,他瞧了瞧居然,隻見他雙目緊閉,麵色潮紅,不時從鼻孔裡喘出粗粗的白氣,料想其大概是中了毒。原指他望他能救江湖於危難,沒料到出師未捷便己身陷囹圄,不禁悲從衷來,黯然垂淚。
不多時,前方迎麵來了一隊人馬,亦是金盔金甲,兩名黑衣人赫然在列。兩名黑衣人各乘一輛敞蓬馬車,一人手持獸頭鐵杖,另一人執一麵大旗,卻是旗白鷹紫,與在伏虎山莊時有所不同。大約是增援而來,兩隊人馬立時彙到一處。
這邊的武士齊齊翻身下馬,先念了一遍“無量之城,武林至尊。血鷹旗下,莫不歸順。”然後躬身向黑衣人行禮,道:“黃鷹壇屬下恭祝兩位使者步步高升早日入城。”兩黑衣人微笑頷首,步下馬車,領著眾人向南施禮,齊聲念道:“無量王千秋萬代,仙福永享。”
禮畢,執旗的黑衣人問道:“你們發訊所為何事?”一名武士道:“謝執旗使垂詢。屬下在途中發現有神鷹遭惡狗殘害,遂探個究竟,不料被惡狗偷襲得手,傷了一名兄弟,是故發訊求援。現己將那兩名惡狗擒來,請執旗使發落。”說著會同另幾名武士將兩人及鷹屍一起提到執旗使麵前。
執旗使點了點頭。他瞧了居然一眼,略感詫異,責問道:“你們為何傷我神鷹,害我黃鷹壇的兄弟?”
三絕秀才見居然仍是雙目緊閉,心知己無生還之望,遂將心一橫,大聲罵道:“你們這幫為虎作倀為禍武林的狗東西,遲早要遭天遣。要殺便殺,要剮便剮,不必多言。無量狗城,武林禍害。死鷹旗。。。”話未說完,早有一名武士上前給了他一個大耳括子,一道鮮血順著他的嘴角流下。
執旗使嘿嘿冷笑道:“殺你如同殺一條狗,不必急在一時。你且說出幕後受誰主使,還有哪些同夥,本使或可網開一麵。”
三絕秀才唾了他一口,喝道:“秀才我生為人傑死為鬼雄,何懼你們這些狗屎無量王的奴才。一人做事一人當,一刀捅來便是。”
執旗使見他竟敢罵無量王,驚駭得臉色煞白,舉起旗杆當胸向他戳去。
說時遲那時快,在旗杆尖端將至未至三絕秀才胸口之時,隻聽“砰”的一聲,執旗使如斷線風箏一般高高飛起,不多時又是“砰‘的一聲,重重摔在不遠處的地上。他落地之後痛苦地扭了幾下便再也不動彈了,口鼻處漸漸洇出一大灘鮮血。這一變故令眾武士瞠目結舌,半晌都無人回過神來。
三絕秀才本當那“砰”的一聲是旗杆擊中自己所致,不料又傳來“砰”的一聲,這才發覺胸口處並無異樣,方知又一次死裡逃生。他茫然地睜開雙眼,見那些武士都呆呆地盯著倒在不遠處的黑衣人,回頭一看,隻見居然己醒來,正愣愣地站著,腳下繩索散斷了一地。但見他披頭散發,臉色殷紅如血,眉宇間盈動著一股黑氣,雙眼呆滯地盯著自己的雙手,如同換了一個人似的。
三絕秀才又驚又喜,忍不住呼道:“居兄。居兄。你沒事吧?”
居然卻仿佛未聽見一般,一動也不動。三絕秀才又高聲呼了他一遍,仍是紋絲不動。那些武士聞聲倒驚覺過來,紛紛掉過頭來,向這邊怒目而視。執杖的黑衣人雙眼一翻,尖聲喝道:“你倆個狗東西,竟敢施詭計害我執旗使,定讓你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說著揚起手中的鐵杖。眾武士見其揚起鐵杖,得令一般齊齊圍攻過來。
眼見武士即將攻到眼前,三絕秀才情急之下側身用力蹭了蹭居然,仍未將之弄醒。居然癡癡愣愣好象著了魔,對四周一切充耳不聞,隻顧盯著雙手出神。三絕秀才長歎一聲,閉目隻待受死。
那些武士俱是一等一的高手,早有數人將鋼刺狠狠刺入居然的身體。令他們意想不到的是:以他們的身手,這全力一擊定是戳個穿膛窟窿,誰知隻戳入寸許便再也刺不進去,仿佛刺入極韌極韌的物體。後又有數人刺中,亦是如此。正在他們驚疑不己之際,隻聽居然怒吼一聲,身形暴長,一股巨大的氣浪將他們拋到空中。他們人尚在半空,口中己是鮮血狂噴,直如下起一場血雨。頃刻,人血交雜,如中箭的野雞似的接二連三地直墮下來。
那執杖的黑衣人見狀驚恐不己,原先的氣焰早己去得一乾二淨。他悄悄退到馬車後,從懷中掏出一支焰彈,正欲拋出之時,隻覺手臂一緊,手中那顆焰彈不由自主地落了下來。他掙紮了一下,無奈雙臂被牢牢摑住,絲毫動彈不得。他回頭一瞧,正與居然目光相對,頓時唬得魂飛魄散,身體軟軟地癱了下去。居然一腳將他手中的鐵杖踢飛,正擊中那輛馬車,馬車立時“轟”地四分五裂,然後提起那黑衣人,喝問道:“無量王那廝究竟是何人?”
黑衣人聞及居然問起無量王,渾身一顫,麵如死灰,嘴唇不住翕動,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居然亦不逼他,用重手法製住他“百會”“大椎”“膻中”等幾處要穴,扔破麻袋一般扔到一邊。
餘下的幾名武士逃也不是留也不是,一個個垂頭聳肩如喪家之犬。居然喝令他們給三絕秀才解開繩索,然後讓他們站作一排,將身上盔甲悉數解下。眾武士不敢違命,紛紛依言卸了金甲,卻無人摘下麵具。三絕秀才此時雖乃灰頭土臉卻是精神陡長,走上前用力扯下一武士的麵具。那武士慘叫一聲,露出一張血肉模糊的臉,甚是駭人。原來麵具竟是直接澆鑄在臉上,早己與皮肉連為一體,一撕便是連皮帶肉一大塊。
居然和三絕秀才相顧愕然,他倆雖猜測得出無量王甚為殘忍暴虐,卻想不到對手下亦是無所不用其極。看來這些武士隻不過是其手中的破銅爛鐵而已,較之豬狗亦有不如。三絕秀才歎道:“無量王如此‘善’待各位,各位竟還為其賣命,真是令秀才我打破頭也弄不明白。”
眾武士均默然不語,顯是大有難言之隱。這時忽聽有人高聲叫道:“無量王千秋萬代,仙福永享!我等皆是誠心實意拜隨無量王,休得聽信霄小之人的挑唆。無量王乃佛祖一十九世靈童轉世,智慧非凡,寬懷度人,有通天徹地之能,豈是那些愚昧無知之人抵毀得了的?我等隻有拜隨無量王,以不幸為大幸,以受苦來消減罪業,方能進入極樂之境,永脫輪回之苦。如有叛我無量王者,當墮入阿鼻地獄,永生永世不得超脫。”眾人循聲瞧去,見說話之人竟是己“死”去多時的執旗使,不由地驚奇不己。
隻見那執旗使盤膝而坐,雙手作托物狀舉過頭頂,口角尚有血跡未乾,麵色卻是安然祥和。他的聲音又洪又亮,每一字都清晰有力,如叩錘般沉沉叩在眾人心頭。三絕秀才本欲上前喝止,卻被居然伸臂擋回。執旗使說完之後,緩緩放下雙手,深深吐出一口氣,又高聲唱道:“以我清淨之軀,赴我無量之城;以我赤誠之心,謁我無量王尊;以我肺腑之聲,讚我無量之倫;以我堅貞之氣,貫我無量乾坤。”
執旗使唱罷,麵露微笑,雙目向遠空凝視片刻,頭一歪,就此去了。
眾人無不動容。
三絕秀才上前探其鼻息,失聲叫道:“這回是真死了。”他輕輕一推,執旗使便如爛泥般癱倒在地上,這回是徹頭徹尾地死了。
居然盯著執旗使的屍體怔怔出了一會神,忽覺丹田處湧動起一股真氣,凶猛無比,在體內四處亂竄。方生起不妙的念頭,眼前又是一黑,往前踉蹌了幾步,又倒地暈了過去。
那些武士見居然莫名地倒下,麵麵相覷了一陣子,不約而同地靠了過來。他們懼於居然神威,不敢逼得太近,隻是圍著他蠢蠢欲動。居然仰臥在地,眉宇間的黑氣愈來愈濃,片刻便遍布全身,渾如枯木一根。三絕秀才見此突變,兩眼發直,怔在當地,不知如何是好。他數番從生死線上滑過,方喜見柳暗花明轉眼又是山窮水儘,直覺天意弄人,眼前亦是混沌一片,真正欲哭無淚。
武士們猶豫良久,見居然毫無好轉跡象,膽子愈發大了起來,逼得越來越緊。那被扯去麵具的武士亦拾起鋼刺,怒氣衝衝地奔向三絕秀才,一招“銀蛇甩尾”刺向他小腹。鋼刺外形恰如一條銀蛇,用此招再合適不過。三絕秀才忙一招“風擺楊柳”險險避過。那武士心中恨極三絕秀才,手下一招狠過一招,步步緊逼,將三絕秀才逼得手忙腳亂,刹那間險象環生。若論單打獨鬥,三絕秀才未必處於下風,隻是他心神不寧,根本無心戀戰,是故一上來便被處處被動。過了數招後他才恍然醒來,當下凝神應戰,兩人堪堪打了個平手。
居然仍是氣若遊絲,瞧情形一條命己去了多半。武士們則緊握鋼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願率先刺下去。剛才居然那一聲驚天動地的怒吼似還餘音未了,令他們心有餘悸。突然,他們驚奇地發現居然的身體鼓脹起來,象殺豬匠吹豬時那樣,渾身慢慢脹成一個大圓球。臉皮脹成醬紫色,脖子一下子便不見了,手亦腫成了大蒲扇。隻見其身子越腫越大,衣服哧啦哧啦地繃裂開來,大有一觸即炸之勢。武士們嚇出一身冷汗,一刻也不敢再呆下去,背起癱軟在地的執杖使,連馬也顧不上騎,慌不擇路地狂奔而去。
這邊兩人仍在酣鬥,一時間你來我往,鬥得不可開交。武士起初形似拚命,出手雜亂無章,相持一陣子後,竟使起青城派的兩儀劍法。三絕秀才是識貨之人,見其使得中規中距嚴謹縝密,顯是頗得真傳,不由得心生疑竇。他與青城派掌門諸葛長生有過一麵之緣,知道能得傳此劍法之人隻有其五名嫡係弟子。難道這武士竟是青城門下?他一念及此,忍不住開口問道:“諸葛掌門安好?”那武士聞言一怔,血肉模糊的臉上隱隱現出一絲愧色,攻勢隨之緩了下來。三絕秀才借機以一招“醉狐尋巢”收勢跳到一旁。武士亦不追趕,持著鋼刺呆立當場。他默默站了片刻,收起鋼刺轉身離去,瞧了未瞧三絕秀才一眼。其踽踽而行,說不出的淒涼。
三絕秀才幾次欲喚住他,卻始終未叫得出口。他心想若非遭遇大變,以此人身手,定能成為江湖上的後起之秀。如此看來,江湖上究竟有多少英雄豪傑倒伏在血鷹旗下,隻怕是數也數不清。不出意外的話,那日在伏虎山莊被擒的江湖人士也一定是這般下場。想到這裡,他忍不住打了個寒噤,不敢再想下去。
往左右一瞧,一乾武士早己沒了蹤影,居然也不見了,地上倒是多了個肉球樣的怪物。三絕秀才見那肉球甚是眼熟,走過去一看,不由地倒吸一口涼氣:肉球赫然是腫脹變形了的居然。其皮膚繃脹得結實發亮,上麵脈絡清晰可見,且似還在繼續脹大。他伸手一摸,隻覺滾燙灼人。再看居然的臉,直如一隻醬泡了幾百年的豬頭,連耳朵都油光發亮,甚是滑稽可笑。但三絕秀才卻苦著臉,一點都笑不出來。
這是他見所未見聞所未聞之事,饒是打破頭也想不出如何對付。正無計可施之際,見有人騎著馬往這邊而來。紅衫紅馬,頗為惹眼。三絕秀才定睛一瞧,見來人是個年輕貌美的女子,心頭稍慰。
那女子卻便是與木道士一同失蹤的秋水水,她來到跟前,一眼瞥見地上有個大肉球,微微顰起眉,“咦”了一聲,問道:“這是什麼?”
三絕秀才苦笑一下,道:“秀才我也不知是什麼,隻知道它原先是我朋友,莫明其妙便成了這樣子。”
秋水水翻身下馬,走上前用腳尖輕輕踢了一下,肉球晃當晃當往前滾了幾尺遠。秋水水咯咯笑道:“這大肉球倒挺好玩兒,你也來踢著試試。”
三絕秀才見那女子用腳踢居然,大是不快,正欲發火,又見其巧笑倩兮,一腔怒火頓時化作烏有。他呐呐地道:“這這這。。。不妥吧。他是秀才我的朋友,我怎能踢他。”
秋水水白了他一眼,道:“你這迂腐秀才老不知趣,小心我一腳把你朋友踢爆了。”
三絕秀才連連擺手,叫道:“非也非也。秀才我名喚三絕秀才,並非迂腐秀才。三絕秀才我或許迂腐,然則確實不叫做迂腐秀才。再者,我朋友與姑娘你往日無怨近日無仇,又何苦勞你芳駕將他踢爆。”
秋水水“卟哧”一笑,道:“你這秀才說話倒有些意思,那就不勞姑娘我芳駕,秀才你來踢如何?”
三絕秀才撓了撓頭,暗暗叫苦,一句“錯矣錯矣”脫口而出,他自己都嚇了一跳,不知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秋水水奇道:“什麼‘錯矣錯矣’?”
幸爾他平素插科打渾慣了,情急自然生智,當下道:“秀才我說話本形同嚼蠟索然無味,怎消受得起姑娘你的玉口誇讚,自然覺得是‘錯矣錯矣’。聖人常言:受之有愧,卻之不恭。秀才我倒覺得既然受之有愧卻之未必就不恭,是故仍要說句‘錯矣錯矣’,但願聖人彆拿戒尺打秀才我手心才好。再者,秀才我足無踢雞之力,又怎能下腳踢朋友哉?”
秋水水忍了半天,終於還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笑畢,故意板下臉來喝斥道:“你這秀才油嘴滑舌,忒可惡。”說畢嘴角又忍不住漾起笑意。
三絕秀才歎了口氣,望了望大肉球般的居然,憂心忡忡地道:“姑娘你說秀才我可惡也罷,可憐也罷,隻盼能施以援手,救我朋友一救,秀才我甘作牛馬,一生為姑娘你之奴。”說著向秋水水深深一揖。他早瞧出她不同尋常,是故有此之舉。
秋水水皺起眉頭,冷哼一聲:“你費了若乾口舌,無非是想我救你朋友。”
三絕秀才見其並無援手之意,心頭一涼。他朝居然看了看,隻見小紅馬己不知不覺地偎在他身邊,心頭一亮,指著小紅馬對秋水水道:“我朋友曾與這匹小紅馬生死與共,這算不算有緣呢?”
秋水水吃了一驚,道:“你說什麼?什麼生死與共?”
三絕秀才見事有轉機,當下將居然與小紅馬共擊鷹群之事略述了一番。
秋水水聽完後“哦”了一聲,似是想起了居然是誰。她略一沉吟,走到居然身邊,細細察看了一番,不由地眉頭深鎖,對三絕秀才道:“他體內有股極陰柔極強悍的真氣,是禍是福我亦不清楚,但以他目前情形看來,隻怕是凶多吉少。這之前可有什麼異常之事發生?”
三絕秀才心想與那武士廝殺並非什麼異常之事,便搖了搖頭。
秋水水沉思了一番,眉頭愈鎖愈緊,歎了口氣,道:“隻有聽天由命了。一旦真氣激蕩,便會爆裂,那時是生是死,就看他的造化了。”
三絕秀才黯然點了點頭。
兩人不再說話,默默盯著居然,各懷心事。小紅馬不時探下鼻子嗅嗅居然,顯得十分焦躁不安。
突然,秋水水一把提起三絕秀才,遠遠拋了開去,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小紅馬從居然身邊牽開。她和小紅馬剛離開不到丈餘,隻聽“轟”地一聲巨響,居然的肉球炸了開來,一股強烈無比的氣流巨浪似的往四周襲卷而去,將那女子和小紅馬猛地震蕩到半空中。
三絕秀才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隻覺一股大力淩空迫來,壓得自己血氣貫頂,喘不過氣來。良久,耳邊還在嗡嗡作響。他抬頭一看,四周一片昏黃,空中枯葉亂舞,一個通體赤紅的人站在天地之間,從頭至腳儘是一棱一棱的殷紅肌肉,滑膩膩地一根毛發也沒有,仿佛一隻被剝了皮的老猿。其周身罩著一層淡淡的黃光,說不出的詭異乖秘。
三絕秀才驚得合不攏嘴,他下意識地尋找居然的大肉球,卻赫然己不見了。原先大肉球所在之處尚有些枯滕老枝,如今卻變成一個光溜溜的大凹坑,有數丈見圓。在凹坑的另一頭不遠處,躺著那紅衣女子和小紅馬,不知是生是死。他猶豫了一下,對那通體赤紅之人喊道:“居兄!居兄!是不是你?”
那人往這邊瞥了一眼,目光如電,直逼人心,令人不寒而粟。三絕秀才縮了縮脖子,隻覺口乾舌燥,想喊卻再也喊不出聲來。那人沒理會他,伸臂向天,驀地發出一聲攝人心魄的長嘯。嘯聲洪亮異常,在遠處的山穀裡起伏回蕩,曆久不絕。
小紅馬被他的嘯聲驚醒,木然昂起頭,甩了甩脖子,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還沒站穩,腿一軟又倒了下去,發出一聲痛苦的嘶鳴,看樣子傷的不輕。它倒下時尾巴恰好甩在秋水水的臉上,秋水水連著打了幾個噴嚏,方幽幽醒來。她茫然看了看四周,掙紮著起身,左腿卻軟綿綿地使不上勁,起了一半,又軟軟坐下。
那人聽到動靜,側目看過去,露出意外的樣子,怔了怔,轉身向紅衣女子走去。秋水水這時才驚覺多出一個人來,且是個一絲不掛的紅體男子,顧不上吃驚,早己羞得無地自容。她扭過頭去,顫聲喝道:“不許過來。”
那人略遲疑了一下,仍舊往前走去。秋水水聽聞他的腳步聲愈來愈近,臉色由紅變紫,由紫變青,由青變得煞白。她忽地從衣襟上撕下一塊布條蒙住雙眼,轉身向那人厲聲喝道:“你再敢往前一步,我就宰了你。”
那人停下腳步,迷惑不解地盯著秋水水,道:“你是何人?你為何要宰我?可是。。。可是。。。”他說著低下頭,想到什麼似的目光一驚,喃喃自語道:“我又是誰?我究竟是誰?”頓了一頓,猛然仰麵向天狂呼道:“我究竟是誰?”
話音未落,那人轟然倒下,如山崩一般震得地麵顫動不己。顫動過後,四周刹那間陷入一片死寂,天地間渾然失色,他那一倒仿佛將所有生氣都給裹挾跑了。
此時己是夕陽西沉,天際泛著一層昏暗的灰黃色,一個沒有希望的夜晚即將來臨。有寒風吹起,一陣緊似一陣,衣衫簌簌作響,寒氣自眉尖直入四肢百骸,心境在此刻分外淒切。三絕秀才跌跌撞撞地走向秋水水,他並沒有受重傷,隻是渾身綿軟無力,似乎隨時都會倒下再也爬不起來。
秋水水見他了走過來,大感慰藉,柔聲道:“你沒事吧?”
三絕秀才心中一暖。很久沒有人用如此關切的口吻對他說話了,此時聽來,備感親切入耳,眼淚差點奪眶而出。他微微一笑,道:“秀才我皮厚肉糙,無甚大礙。姑娘你如何?”
秋水水輕歎一聲,幽幽道:“我左腿骨折了, 一時動不了。”
三絕秀才想起她舍身救己的情形,又是感動又是歉疚,道:“都是秀才我拖累了姑娘你,否則你亦不會受傷,真是慚愧得很。”
秋水水擺了擺手,問道:“那。。。那人是否就是你朋友?”她驀地想起剛才的窘境,臉唰地紅到耳根,嬌態可鞠。
三絕秀才望了眼躺在地上的那人,恨不能上去給他幾個大耳括子才解氣。活也罷死也罷,總之這提心吊膽的滋味實在夠嗆。他一會兒神氣活現一會兒又半死不活,弄得旁人無所適從。至於他還是不是原先的居然,他倒是一點把握也沒有,於是搖了搖頭。轉念一想又覺有些不妥,便又點了點頭。
秋水水不解地瞥了他一眼,道:“這人連自己也不記得了,很是糟糕,不過還好,總算是逃過一劫。念他善待赤玉的份上,我就不計較他弄傷我的腿啦。對了,不知赤玉傷得怎樣。”說完將身子挪到小紅馬麵前,輕輕喚了幾聲。小紅馬扇動鼻翼,噴了幾口粗氣以示還活著。秋水水心裡稍寬,長長舒了一口氣。
三絕秀才忍不住多瞧了小紅馬幾眼,見其除四蹄油黑外再無一絲雜色,貌相不凡,其赤玉之名倒也名符其實。
眼看天色將黑,兩人商議了一番,決定先覓個住處安頓下來。三絕秀才將秋水水扶上那輛完好的馬車,又將小紅馬抱了上來,然後扒了執旗使的黑袍將居然裹了也弄將上來,恰恰將馬車塞得滿滿的,自己則爬到車頭,拿起馬鞭。
“秀才我不知往哪裡是好,姑娘你明示才好。”
秋水水卟哧一笑:“姑娘我也不知,秀才你隻管往前便是。”
三絕秀才依稀記得附近有座年久失修的古廟,當下不再言語,一路小心避開坑坑凹凹,悶頭憑直覺往前趕。
走了不到一柱香的功夫,路轉曲柳依依的小溪,眼前忽地現出一座大宅子,雕簷朱門,院牆高大,甚是氣派。三絕秀才回頭用目光征詢了一番,征得秋水水首肯,又見道路平坦,便快馬加鞭往那邊趕去。
到了大門口,三絕秀才下車敲門。不多時,大門上的小門洞吱咯一聲開了,現出一張滿布麻點的老臉,仆人模樣,上下打量了三絕秀才一番,問道:“先生有何貴乾?”
三絕秀才向那人深深施了一禮,麵不改色地扯了個謊道:“在下與家父、舍妹趕往京都探親訪友,不曾想在此處迷了路,見天色將晚,此處又是前不著村後不著店,萬般無奈之下,隻得厚起臉皮借貴莊寶地歇個腳,盼能行個方便,實在感激不儘。”
老者往馬車那邊瞥了一眼,道:“實在是不巧,我家主人不在,這個主我做不了,先生你還是另謀他處吧。”說完不由分說地將小門洞砰地關上。
三絕秀才碰了個釘子,懊惱不己,思量著強求無益,便打消了再次敲門懇求之念。聳拉著頭回到馬車上,碰到秋水水問詢的目光,搖搖頭苦笑一下,複拾起馬鞭,驅車離開。
沒走幾步,身後突然傳來大門打開的軋軋聲,三絕秀才情不自禁地收韁讓馬放慢腳步。秋水水洞悉他的心思,不以為然地嗤笑一聲。稍頃,有人在身後大聲喊道:“先生請留步!先生請留步!”邊喊邊追了過來。卻是那麻臉老仆。
三絕秀才心裡有氣,反賣起了關子,不慌不忙地將馬車繼續往前趕。老仆氣喘籲籲地追到跟前,一把拉住車轅,懇求道:“小的有眼無珠,不知貴客駕到,真是罪該萬死!望先生不要見怪才好!還請先生瞧在我家主人的麵上隨小的一同回去。”
老仆言下之意是他主人認識自己,三絕秀才倒覺得有些蹊蹺,隻是對那老仆殊無好感,不願與其多言,當下也不多問,掉轉馬頭隨他折回大宅子。他心道:管他主人是何方神聖,眼下隻要有地方混點吃喝,睡個安穩覺比什麼都強。
大門口有台階不便馬車出入,老仆領著他們走一側的邊門。進門是個頗大的院子,有青石路麵通往主屋,兩側空地上種了不少奇花異草,雖值寒冬,仍紅紅黃黃地開了大半,散發著一股異乎尋常的幽香,緊靠牆角處尚有幾株含苞待放的臘梅。整個院落乾淨雅致,讓人油然生出一絲好感。
老仆在前麵帶路,三絕秀才駕車隨後,順著青石路麵來到一間高大的屋子前,早有幾名小廝等在那裡聽候吩咐,估摸主人便在那間大屋子裡。三絕秀才也不客氣,對老仆說道:“家父不慎染了風寒,舍妹亦是不幸受了傷,能否先將他們安頓下來?”老仆連聲說了幾個“好”字,吩咐小廝將二人好生安置。一小廝見車上尚有匹小紅馬,問老仆如何對付,老仆這時才見到小紅馬,本待張嘴責問,一想不對,立刻掉過頭來怪那小廝多嘴。三絕秀才瞧那老仆老大不順眼,心生一計,道:“此馬是和舍妹一道受的傷,亦傷的不輕。它乃舍妹心頭最愛之物,一時不見則寢食難安,能否讓其共處一室,也好有個照應?”秋水水狠狠瞪了三絕秀才一眼,卻未說破。老仆愣了半天,他怎麼也沒想到對方竟提出這等古怪的要求,同意又不妥拒絕又不是,臉上表情尷尬之極。三絕秀才見他窘態畢露,暗自竊笑不己。不曾想老仆前思後想了一番後竟滿口答應,囑小廝依言而行,將人和馬一並安置到客房去。
此時天色己大黑,加之黑袍蒙了大半個臉,據說又正在病中,是以居然赤紅的臉相倒未引起小廝們留心。
將居然和秋水水安頓下來之後,三絕秀才隨老仆前往大廳去見他主人。大廳中隻有一名麵蒙紗巾的中年婦人,正側著身凝神端詳一麵牆上的巨幅字畫。三絕秀才素嗜此道,識得此畫乃顧愷之遷想妙得之洛神賦圖,隻是絹質尤新,顯是方出爐的摹本。他昔日曾在鎮南王府有幸一睹真跡,見此畫用筆老到意在筆先,頗具顧氏之神韻,不禁暗暗折服,對此間主人頓時刮目相看。當下顧不得問候那婦人,走上前細細欣賞,一時沉醉其中,物我兩忘。
那老仆走到婦人麵前正欲通報,被婦人用眼色製止,又見婦人朝他擺了擺手,便躬身退出。婦人目送老仆出門,怔怔出了會神,忽然想起似的看了三絕秀才一眼,宛爾一笑,卻未去驚擾他,轉身走到主位的椅子上坐下,呷了口茶。她目光遊移了片刻,最後落在三絕秀才身上,似看非看,不知在思忖些什麼。
三絕秀才欣賞到子建睹神那部時,猛然覺得四周圍不對勁。回頭一瞧,隻見偌大的大廳裡空空蕩蕩,原先那看畫的婦人已然坐在椅子上,一手托著蓋碗茶,一手支頤,正盯著他出神。他略感歉然,上前幾步向那婦人施了一禮,道:“夫人安好,秀才我這廂有禮了。冒昧之處,還望恕罪則個。”
婦人收回目光,放下茶碗,淡淡一笑道:“先生瞧這幅洛神賦圖可還行?”
三絕秀才回望了一下,道:“果然不同凡響。隻是筆法再工整,意韻再神似,終是臨摹之物,不足以掛齒。想來作此畫之人,若能不拘泥古人,敢於破舊立新,則必有大成。”
婦人聞言一驚,沉默半晌,讚許地點了點頭,歉身道:“聞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三絕秀才果然高見!小女子佩服。”
三絕秀才大吃一驚,道:“夫人方才稱在下什麼?”
那婦人微微一笑,道:“三絕秀才名滿天下,婦孺皆知,何況‘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的故人呢?”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三絕秀才喃喃將婦人的話複念了一遍,心頭一震,再細細瞧去,隻見那婦人淡狀素裹,體態婀娜,風韻猶存,眉目似曾相識,不由地“啊”地失聲道:“你你你。。。究竟是何人?”
那婦人麵色一寒,冷笑一聲:“‘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秀才你怎地就忘得一乾二淨了?”說著扯去麵紗,露出一張俏麗中略顯憔悴的臉,雙目含怨,刀子似的盯著三絕秀才。
三絕秀才一見之下,大驚失色,慌不迭地奪門而逃。腳還沒跨出大門,便一頭撞入一個又軟又香的懷裡。“你道還是十八年前麼?想溜便溜。”婦人惱怒的聲音在他頭頂響起。三絕秀才眼睛一閉,身子一軟,頓時癱倒在地。
婦人一把將他提將起來,左右開弓,狠狠扇了他幾個大耳括子,邊打邊泣不成聲地道:“你這個狠心短命的冤家,你知不知道這十八年來我是怎麼熬過來的?你這個狠心短命的冤家。”說完一邊嗚嗚哭泣,一邊在三絕秀才身上又撕又錘。
三絕秀才一臉愧色,一動也不動,任她發泄個夠。良久,才軟語相向道:“玉奴,秀才我確是對你不起。今日落在你手上,任由你發落便是,打也好罵也好,隻是彆傷了自己身子。你以前有不足之症,一入冬便時常暈眩喘咳,可好些了沒?”
婦人聽他如此一說,心頭一酸,手上便停了動作,幽幽道:“你就會拿甜言蜜語哄我。唉!誰讓我生來命苦。”說完竟燦然一笑,臉上兀自掛著淚珠,眼中卻生出些許柔情。她伸出玉蔥般的手指輕輕撫摸三絕秀才腫起的麵頰,柔聲道:“還疼不疼?”
小廝婢女們聽聞動靜後擁來大廳,不曾想竟是這番場麵,頓時麵麵相覷,留也不是走也不是,一個個呆若木雞。
婦人臉微微一紅,推開三絕秀才,朝他們喝道:“還不快來拜見姑爺。”說完掩麵而去。
眾小廝婢女聞言忙過來參拜,弄得三絕秀才尷尬不已。回想起十八年前在鎮南王府的那段風流韻事,不禁羞赧難當。
十八年前,三絕秀才隨師父玄機先生受邀拜訪鎮南王。玄機先生於武學上造詣平平,卻深諳玄門之道,頗得鎮南王賞識,引為知己。二人在王府住下後,鎮南王每日忙完公務後便與玄機先生閉門探討奇門遁甲五行之術,對三絕秀才毫不設防,任他在王府自由出入。三絕秀才性情活潑,機智伶俐,很快便與王府上下打成一片。一日,他與鎮南王的書僮到花園比拚用石子打鳥,輸者請客吃酒。兩人到處追遂鳥兒,不知不覺走入內庭。三絕秀才不知是內庭禁地,一頭便撞了進去。書僮一眼蹩見王妃正走過來,不及喝住三絕秀才,趕緊拔腿溜了。三絕秀才隻顧盯著逃竄的鳥,一不留神與某人撞了個滿懷,隻覺一股令人心酥的脂香撲鼻而入,轉臉欲瞧,嘴唇卻印在了一張白嫩清麗的臉上,一時暈乎乎如墜雲裡霧裡。他哪裡知道眼前那麗人竟是鎮南王妃,眼見其秀麗端莊雍容華貴,較顧愷之筆下之洛神尤有過之,不由得百骸俱酥,忍不住喃喃自語道:“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鎮南王妃本己驚駭之極,此時聽了對方輕薄之言,直驚得渾身哆嗦,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三絕秀才那時初諳男女之事,正血氣方剛,見那麗人並未怒言相斥,覺得有隙可乘,便鬥膽調笑了幾句。他外表俊朗,言語機智恢諧,幾句話竟逗得那麗人抿嘴一笑,方才的尷尬轉眼間煙消雲散。兩人東拉西扯地說了一會,竟越談越投機。鎮南王妃起初尚顧及身份,不苟言笑,後來禁不住三絕秀才妙語連珠,竟咯咯大笑不己。想她地位尊崇,連鎮南王都對她禮讓三分,何曾有人敢與她如此恣意談笑過。她久居深院,一直鬱鬱寡歡,今日數番開懷大笑,頓覺心情暢快無比,對眼前那男子莫名地生出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臨彆時,三絕秀才見左右無人,竟色膽包天地捉住她的纖纖素手。她用力掙了掙,未掙脫,便任由他握著。兩人四目相對,目光漸漸地曖昧起來。三絕秀才心中一動,情不自禁地在她凝脂般的臉頰上親了一口。他萬沒料到這一親卻是闖下了彌天大禍,從此萬劫不複。那鎮南王妃在他一親之下,心神俱醉,一顆心從此便死心塌地的係在了他身上。鎮南王日理萬機夜以繼日,平日裡就極少去內庭過夜,自玄機先生來訪後,更是不再踏入內庭一步,每晚都在書房中與玄機先生通霄達旦地研習。鎮南王妃早己習慣於獨守閨房,誰知偏偏來了個三絕秀才,令她再難以安然入眠。那日分彆之後,她曾決心不再見三絕秀才,可輾轉反側了數夜,終於還是忍不住相思之苦。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三絕秀才如約來到她的寢室。三絕秀才落湯雞般站在她麵前時,她再也抑製不住,“嚶嚀”一聲撲入他懷中。三絕秀才此前從不曾親近過女人,一時手忙腳亂不知所措,後在鎮南王妃羞答答的引導之下,方才水乳交融識了妙趣。自此三絕秀才夜夜鳩占雀巢,渾然忘了身在何處,甚而還不知曉枕邊之人便是鎮南王妃。一日雲雨過後,鎮南王妃摟著他的脖子嬌語道:“玉奴但願永生永世與相公這般廝守。”三絕秀才滿心歡喜,笑道:“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鎮南王妃歎了口氣,神情黯淡了下去,幽幽道:“你可知道我是誰?”三絕秀才沒留意她的口氣與往日不同,調笑道:“你是秀才我的玉奴,秀才我怎地會不知?”鎮南王妃在他額頭彈了一記暴粟,嗔道:“你這個木頭呆子,諒你是真的不知。”三絕秀才奇道:“那秀才我的玉奴究竟是何方仙姑呢?”鎮南王妃將臉埋入他懷中,柔聲道:“不管玉奴是誰,相公你是否永遠都這般疼我?”三絕秀才緩緩點了點頭,道:“那是自然。”鎮南王妃仰起臉正色道:“即便我是鎮南王妃?”三絕秀才嚇了一跳,見她一本正經不象是說笑,頓覺耳邊嗡嗡作響,一時呆若木雞。鎮南王妃淒然一笑,道:“若是相公你不嫌棄我這己嫁之身,我這就去求王爺讓我隨你而去。”她邊說邊滿眼期盼地盯著三絕秀才。她的神情決絕,顯是早有此念。三絕秀才垂著腦袋不敢瞧她,一隻手悄悄摸來衣衫,飛快地穿上。鎮南王妃見狀緊緊抱住他,失聲而泣道:“玉奴寧願不做王妃,隻求與相公你雙宿雙飛。”三絕秀才猶豫片刻,把心一橫,猛地推開她,奪路逃了出去。他心中有愧,再也不敢呆在王府。走時欲扯個謊與師父告假,見師父乃在鎮南王的書房裡,連麵也不敢去見,便匆匆離開了王府。
這一彆便是十八年。三絕秀才雖時常念起她,深感有負於她,但念及她仍好端端地在王府做她的王妃,那場風流韻事於她隻當是場雁過無痕的春夢,心裡也就釋然了。
他萬沒料到竟在這荒僻之地遇見她,是以大驚之下又欲拔腳開溜。隻是這回沒溜成,反被狠狠扇了幾個大耳括子,臉上還熱辣辣地生疼。臉上生疼,腦中卻清爽了許多。念及事過如許多年,鎮南王妃依然舊情難忘,隻覺心頭又澀又甜,恍惚身在夢中。
正意亂情迷時,一婢女來報酒席己備,恭請他入席。遂隨之步出大廳,來到一間燈火通明的廂房。未及進門,早有一股酒香入鼻。三絕秀才多日未沾葷腥,此刻聞來,備感誘人,忍不住吞了幾口饞涎。
方欲推門,門忽地洞開,隻見鎮南王妃在裡麵笑吟吟地望著他。她己換了一襲粉紅紗裙,薄施粉黛,眼波流轉,含羞帶嗔,明豔不可方物。較之十八年前,更添百份風情。三絕秀才瞧得癡了,一時竟忘了腹中饑腸漉漉。鎮南王妃抿嘴一笑,道:“你再不進來我可關門啦。”三絕秀才進得屋中,鎮南王妃早在身後將門拴拴死。
兩人默默相對良久。鎮南王妃眼圈一紅,幽怨地道:“你這沒良心的,這十五年來可曾想過玉奴一回?”三絕秀才心頭百感交集,隻懾嚅著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他伸手握住鎮南王妃的手,愛憐地撫了又撫,哽咽道:“秀才我乃江湖粗人,本不值王妃如此厚待。”他平日灑脫不羈慣了,此刻真情流露,倒頗令人動容。鎮南王妃秀眉一皺,怒道:“我是你的玉奴,不是勞什子的王妃。你拋下我的當天,我便離開了王府。你再胡言亂語,小心耳括子伺候。”三絕秀才咋了咋舌,驚道:“你說甚麼?”鎮南王妃麵色一凜,低聲道:“玉奴心裡隻有相公一人,相公休要再作踐玉奴。鎮南王妃早己不容於人世,以後再也不要提起這個名字,好麼?”說著兩顆晶亮的淚珠盈出眼眶,順臉頰滑下。三絕秀才心頭一熱,手上緊了緊,正色道:“往後秀才我是玉奴的秀才,玉奴是秀才我的玉奴,便如兩個泥人用水和了,再捏一個你,再捏一個我,從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可好?”那玉奴破涕為笑,伸出小拳頭在三絕秀才胸口一錘,嗔道:“你這沒良心的,就會油嘴滑舌地哄我開心。”三絕秀才一把捉住她的拳頭,順勢一拉,將她攬入懷中。
兩人相擁溫存,一時屋裡春意盎然。
原來三絕秀才開溜當日,鎮南王妃萬念俱灰,動了輕生之念。所幸鎮南王鬼使神差來內庭取玉佩作占課用,及時將她救下。鎮南王驚問她所為何故。她既跨了生死坎,再無所顧忌,便將隱情悉數道出。她本以為說出之後會引來鎮南王雷霆之怒,誰知他隻是厭惡地擰著眉頭,沉默了片刻,扭頭便走,再未瞧她一眼。她看著他的背影,心中波濤洶湧,忍不住冷笑道:“王爺是不是巴不得妾身做出這等事來?”鎮南王聞言身體一震,停下腳步,怒目而視道:“你貴為王妃,做出這等醜事,竟然不以為恥。”鎮南王妃毫不畏懼地盯著他,冷哼了一聲,道:“王爺果真將妾身當作王妃麼?”鎮南王怔了怔,道:“此話怎講?”鎮南王妃臉微微一紅,遲疑了片刻,道:“王爺自從六年前西征歸來後,便再也不曾碰過妾身一下。妾身是個大活人,不是一根枯木。妾身很想弄明白是怎地一回事,可是羞於啟口,隻能胡思亂想是自己做了什麼不可饒恕的錯事,不再入王爺的法眼。今日事己至此,索性豁出去了,很想聽聽王爺作何解釋,也好死的瞑目。”鎮南王頓時忸怩起來,口氣軟了不少,道:“本王公務繁忙,冷落了你,是本王的不是,可你豈能因此就。。。就。。。”鎮南王妃不容他說完,冷笑道:“好個公務繁忙。”鎮南王瞧了她半晌,歎了口氣,道:“不必再說了。我既往不咎便是。”鎮南王妃不依不饒地道:“可惜已經遲了。我不要再做你的王妃,我隻想做一個有人疼有人愛的普通女子。”鎮南王腮幫抽搐了幾下,沉聲道:“玉奴你是不是瘋了,本王己寬恕了你,你還不知足?”鎮南王妃昂然道:“玉奴沒瘋,玉奴是清醒了。總之我片刻也不願再做你的王妃。”鎮南王舉起手掌,作勢欲劈,喝道:“你這賤人,本王一掌斃了你。”鎮南王妃雙目一閉,淒然笑道:“那再好不過,省得我在這世上受那無儘的苦楚。”兩人僵持了一會,鎮南王頹然放下手臂,苦笑著搖了搖頭,道:“你好自為之吧。”說完緩緩轉身離去,背影落寞之極。鎮南王妃見他放過自己,反生出一絲愧疚,呆呆思忖良久,終於還是一咬牙離開了王府。
“那鎮南王倒是挺寬宏大度。”三絕秀才有些不解地道,“他怎麼就好端端地放你離開呢,真是匪夷所思。”
玉奴眼中現出一絲異樣的神采,她附到三絕秀才耳邊竊竊笑道:“你可知他有一樣不同尋常的癖好?”她一麵說一麵臉上騰地升起一片紅雲。
三絕秀才奇道:“哦,說來聽聽。”
玉奴的臉愈發嬌豔,忸怩著道:“不知何故,從他西征回來之後,就象換了一個人,再也。。。再也不近女色。他。。。他。。。喜歡男子呢。”
“哦!”三絕秀才心知肚明地一笑。他久曆江湖,見過無數稀奇古怪之事,這等事自是不在話下,況且古人早有孌童之說。又問道:“他那齷齪之事你可曾親見?”玉奴拿眼角瞟了瞟他,嫌惡地道:“你不提也罷,提起我直惡心欲吐,真正無恥之極。”三絕秀才卟哧一笑,道:“原來如此。”心想堂堂鎮南王竟迷於此道,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兩人相偎而坐,一邊吃喝一邊東拉西扯地互訴彆情。
正吃間,一婢女欣喜若狂地報說少爺回來了。
玉奴麵露喜色,慌慌地丟下筷箸,扯住三絕秀才道:“相公,原來福有雙至的,龍兒回來了,咱們的龍兒回來了。”
“龍兒?龍兒是誰?”三絕秀才不解地問道。
玉奴咬著牙在他額上狠狠敲了一記,嗔道:“你這沒良心的死鬼,隻知道自己快活,也不顧我娘兒倆個的死活,白便宜你不費力就當了爹。”
話音未落,便聽外麵有少年甕聲甕氣地大聲喚“娘,娘”。玉奴聞聲拉過三絕秀才,兩人一起步出房門。
隻見一白衣少年急奔而來,他本衝著玉奴而來,見到玉奴身旁的三絕秀才後突然停下。約摸三四步遠,乜著眼打量三絕秀才。他麵目俊朗,英氣逼人,酷似三絕秀才當年。
三絕秀才心中百感交集,一時竟瞧得癡了。
玉奴走上前,撫著少年的頭柔聲道:“龍兒,你長得這般高了。”說著,指著三絕秀才對少年道:“龍兒,快去叫爹。”
少年皺了皺眉,冷冷地道:“我沒有爹。”
三絕秀才己往前跨了一步欲抱頭相認,不曾想一盆涼水兜頭澆下,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尷尬不己。
玉奴歎了口氣,幽幽道:“傻孩子,沒爹哪裡來的你。這些年你爹也一直在找尋我們,找得很是辛苦。”說到“辛苦”時狠狠剜了三絕秀才一眼,接著道:“總算老天爺有眼,讓我們一家人團聚。龍兒,快去叫聲爹。”
三絕秀才心中有愧,哽咽道:“玉奴,彆難為孩兒了。我實在對不住你娘兒倆,孩兒叫不出口,也是理所當然。我這有罪之人蒙老天爺眷顧,得以在今日享受天倫,縱然此刻死去,也再無遺憾。”他這番話確是出自肺腑,想來數番出生入死,竟在最淪落之時與心愛之人重逢,又喜得嬌兒,這等意外之得即便讓他立馬肝腦塗地,自是眉頭皺也不皺一下。
玉奴心中一慟,摟過少年失聲而泣,顫聲道:“ 龍兒,要怪就怪為娘,當初你爹也是迫不得己才離開咱們的,這怨不得他啊。”
那少年猶豫了片刻,終於從牙縫裡淡淡擠出了個“爹”字。
三絕秀才聽到這個“爹”字渾身一震,忍不住上前一把摟住這娘兒倆。他與玉奴久彆重逢,愛子又意外歸來,自是喜出望外。那少年自小離家隨師父學藝,此刻重投慈母懷抱,其歡喜之情更是不言而喻。三人喜極而泣,一時哭得昏天黑地。
此時,隻聽廂房那裡傳來一聲驚叫,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三絕秀才驀地想起居然和紅衣女孩,自入玉奴家門以來,竟一刻也未曾掛念過他們,不禁深感歉然。當下攜妻兒一道前去探望。
居然的廂房門口圍了幾名小廝,正慌慌不知所措。一打聽,原來方才那聲驚叫正是由房內發出。小廝們見房內透出血一般殷紅的光,心中駭怕,皆不敢冒然進去。
三絕秀才示意他們稍安勿躁,自己推開房門,走了進去。玉奴和少年隨後而入。其他人則在門口向裡張望。
房內並未掌燈,卻被床上發出的紅光照得明亮異常。三絕秀才吃了一驚,定睛一瞧,隻見發出紅光的物事乃一隻晶瑩剔透的大球,赤紅如玉,約摸有一抱見圓,如一顆巨大的夜明珠,原先躺在那裡的居然己不知所終。少年正欲驚呼,被三絕秀才伸手製止。
三絕秀才心知是居然弄出來的異象,早已見怪不怪,隻是眼見他數番變作這不人不鬼的東西,不知是禍是福,心頭一陣惴惴不安,當下沉聲道:“居然兄,但有用得著小弟的地方,你隻管明示。”說著向床上深深一揖。
眾人瞧他竟然跟這大紅球又是說話又是作揖,皆大感意外,隻道這人中了邪,失心瘋了。玉奴瞥了他一眼,目光中亦是不以為然。那少年忍不住上前一步,拔出佩劍,指著紅球喝道:“待我一劍劈開它,瞧瞧裡麵究竟藏著什麼妖魔鬼道。”
三絕秀才忙伸臂攔住他,怒道:“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你可知。。。”話未落音,猛地覺察眾人神情有異,當下住了口。順著眾人目光一瞧,隻見那大紅球上赫然現出一張人臉,不是居然卻是誰。三絕秀才愣了半晌,張口結舌地道:“居。。。居兄,是。。。是你麼?”
居然微微一笑,目光流轉,落在少年身上,瞧了片刻,眼中掠過一絲驚喜之色。突然,他麵色一凜,對三絕秀才喝道:“你且將這孩子留下,快快帶了其他人出去,不要問為什麼,否則便來不及了。”
話音甫落,空中忽地傳來一聲淒厲無比的長嘯,震得眾人耳膜生疼,五臟六腑如翻江倒海一般。有小廝吃不住,一下子暈了過去。饒是三絕秀才內力渾厚,亦是臉色煞白,“哇”地一口將方才吃的東西都吐了出來。玉奴和那少年倒是無甚大礙,略感心浮氣躁而己。
居然歎了口氣,道:“是禍躲不過,該來的終究來了。”
“嘿嘿!你明白就好。”一個陰惻惻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接過居然的話頭道:“天下之大,皆在我無量王尊的法掌之中,你這條小小的惡狗又豈能逃出我無量王尊的法掌。”
居然大吃一驚,忍不住問道:“閣下便是無量王?”
說話之人怔了怔,隨即恭聲唱道:“無量之城,武林至尊。血鷹旗下,莫不歸順。無量王千秋萬代,仙福永享。”唱完厲聲喝道:“我無量王尊的名號豈是你這等凡豬俗狗能提得的?殺你這惡狗又豈能勞我無量王尊的法駕?快快將靈山老母的陰陽珠交出來,本神鷹使或可讓你痛快一死。”他說到“神鷹使”時用了加重的口氣,顯是對這名頭頗為自負。
靈山老母自然便是那驅屍老嫗,陰陽珠早己入了己腹。居然倒非懼怕那神鷹使,隻是他自知自己的時辰己所剩無幾,到時灰飛煙滅,一身的功力便隨之化為烏有。
原來那陰陽珠尚缺一人的元陽方能大功告成,且這最後一個元陽又至關緊要,驅屍老嫗為此采擷了無數,卻總是不能合而為一。陰差陽錯間讓居然碰巧吞食了,誰知他的元陽竟與此珠天造地合。他心知要使雙珠化作一體,煉成天底下最厲害的陰陽珠,必須用他自身來祭此珠。是以他要尋一可托之人,在他形神俱滅元陽出竅之時,將此珠與那人合為一體,成為唯一能與無量王抗衡之人。起初他尚能控製自身,近些時卻漸感不支,擔心隨時會成就了陰陽珠。此珠落入正派人士之手則罷,若落入無量王的屬下手中則後果不堪設想。他方才發出警訊,原是想舍命成就此珠授與三絕秀才,不曾想竟發現一資質奇佳的少年。他深感與此少年有緣,正欲舍命授珠,誰知這緊要關頭上又被無量王的鷹犬打斷。“看來是命中注定。”居然深深歎了口氣。
江湖上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都將與己無關了。他一念及此,不禁神色黯然,忍不住向三絕秀才望去,正迎上其投來的目光。兩人默默對視了片刻,千言萬語儘在不言中。居然又瞧了瞧那少年,見他英氣逼人麵無懼色,眉目間似曾相識,心頭一陣難過。
居然沉默了一會,淡淡地道:“原來隻是無量老匹夫的一隻鷹犬,何足懼哉。那珠子已為老夫所用,有本事你隻管來拿。”
說話之人不怒反笑,雖說是笑,倒比鬼哭更加磣人。突然,“砰”的一聲巨響,隻見屋頂被生生掀去,一片塵煙中現出上方的暗淡星空。眾人尚未回過神來,眼前己多了個裹著黃袍的人,便是那神鷹使。此人身形瘦長,從頭至腳裹在黃袍裡,隻露出一雙精光閃閃的眸子。其黃袍的前後襟各繡著一隻血紅色的鷹,在居然發出的紅光的映襯下,格外的醒目。
神鷹使掃了眾人一眼,目光落在三絕秀才身上,冷冷地道:“偷陰陽珠的惡狗便是你麼?”原來情急之中三絕秀才用被子裹住居然的球身,自己坐在床上,是以神鷹使有此一問。
此時居然正默運神功,隻待神鷹使一動手,便拚死跟他玉石俱焚。隻聽三絕秀才朗聲道:“珠子是秀才我拿的,有本事你再拿了去。”他摹仿居然的口氣,竟是維妙維肖。說完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包袱,衝神鷹使揚了揚,一個“旱地拔蔥”躍出屋外。神鷹使猶豫了一下,亦是縱身躍起,追他而去。
適才三絕秀才見居然欲留下他的孩兒,便知其中必有隱情,是以情急生智用此法引開神鷹使。他輕功極佳,神鷹使一時半會亦奈何不了他。隻是被神鷹使捉住後再無生還之望,一時也顧不得了。
居然自是明白三絕秀才的一番苦心,事不宜遲,當下屏退眾人,獨留下那少年。他對那少年道:“孩子,救江湖於水火的重任就交與你了,隻盼你彆辜負秀才與我的一番苦心。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望了望居然,心中若有所悟,躬身道:“晚輩龍十三。”
居然叫了聲“好”,然後雙眼望天。其時雖非仲秋,天空中卻赫然現出一輪圓月。他喃喃說了句“天助我也”,一張臉隨後悄無聲息地隱去。隻見那紅球緩緩轉動起來,越轉越快,越轉越小,最後變成了鴿蛋大小的一顆明珠。珠子在床上跳動數下,驀地竄升到少年頭頂,在月光的映射下,發出絢麗無比的七色霞光。
正在這緊要關頭,那神鷹使匆匆趕到,一手提著三絕秀才,一手揮拳狠狠打向那顆明珠。拳風掃過,明珠猛然一顫,往上拔高數尺,霞光頓時暗淡了下去。三絕秀才見狀,拚儘全力向神鷹使肋間咬去。神鷹使吃痛,慘叫了一聲,收回拳頭擊向三絕秀才。這一擊有千斤之力,隻聽“喀喀”數聲,三絕秀才全身筋脈骨髂俱被震碎。他雖己氣若遊絲,嘴仍死死咬住神鷹使不放。神鷹使惱怒之極,又是一拳,將三絕秀才的身體擊飛。其身在半空,吐出連布帶肉的一大塊,接著狂噴數口鮮血,氣絕而亡。
有數滴鮮血濺到明珠上,隻聽“嗞嗞”作響,明珠表麵生出一股黃煙。那股黃煙繞著明珠盤旋片刻,凝成一道直直的黃線,遙遙指向空中的明月。忽然空中劃過一道閃電,將明月與黃線連作一體,明珠頓時化作一道眩目弧光,自少年頭頂的百彙穴直貫而入。
神鷹使見此異象,情知大事不妙,本欲奪路而逃,見少年呆立在那邊有如木雞一般,心念一轉,眼中頓時凶光暴現。他暗運內力,悄然逼向那少年。那少年麵色蒼白,兩眼定定盯著前方,似乎對身邊的危險毫無察覺。神鷹使見狀膽氣橫生,使足十成功力往少年腰間擊去。少年突然一個側身,反手握住神鷹使的拳頭,一旋一推,神鷹使的一條胳膊竟如棍子般生生紮回自己的身體。
少年昂起頭,冷冷地道:“你殺了我爹,所以你必須償命。”
那神鷹使早己駭得顧不上痛,顫聲道:“你你你是什麼人?”
“龍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