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七天之後的事情了。
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父親的身影。
在陽光的照射之下,我能夠看清他已經斑白的頭發。他的背影顯得有些蒼老,脊背彎曲。
他老了,我心中忽然想到。
身體有些不舒服,我輕輕的動了一下,想要換個姿勢。清脆的銅鈴聲,卻傳進了腦海。
我有些驚訝,抬起頭向自己身上看了看。
隻見自己的身體上,此刻早已經貼滿了各式各樣的符咒。而由紅色的細線串連著的十隻銅鈴,則牢牢的綁在了我的身上。在晃動之間,發出清脆聲響。
“這是什麼?”我張開嘴,沙啞著說道。
父親早在鈴聲響起的時候,便轉過了身。麵向我,手中拿著一隻畫滿了符咒的木偶。
他看了我一眼,淡淡的道:“救你的命!”
我嗤之以鼻。
“救我為什麼不去醫院?”
“去了,但是醫生說你死了!救不回來了!”父親回答道。
我愣了一下,沒有說話。心中卻有些不以為然。
騙吧,你就騙吧。這回好了,你都騙到家裡來了!我想。
父親沒有說話,而是拿起毛筆,在他手中的木偶眉心處,用朱砂畫上了一個紅點。這才好像放下心來的看向我:“一會你起床去廚房吃點東西,晚上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去哪?”我疑惑的看著他道。
“西山!”
我的心臟‘咯噔’一下。西山!我終於想起了自己昏迷前所發生的事情。這,是個夢麼?
身上恢複了一些力氣,我小心翼翼的將身上的那些符咒和銅鈴摘了下來,走下了床。
父親已經做好了飯,我吃過之後簡單的梳洗了一下,便想要去看看自己的那幾個玩伴,去求證自己是否是做了一個夢。
剛走出家門,離著老遠就看到那幾個小夥伴互相推搡著,心不甘情不願的向我家走來。
“你們來啦,我正要找你們去呢。”我看著他們說道。
幾個小夥伴聽到我聲音,竟然愣了一下。隨之而來的興奮更是溢於言表。
“蘇摩,你沒死?你可急死我們啦!”其中一個人看著我說道。
我有些詫異的看著他們鼻青臉腫的樣子,也知道自己並不是做夢。可是他們是怎麼回事?
“你們…”我指了指他們。
他們幾個訕訕的笑了一下,將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講了出來。
我沒有想到的事情是,自從我掉進那墳墓之後到現在,竟然已經過去了整整七天半的時間!而這七天,也發生了太多的事情。
那天我掉進那墳包之後,這幾個小夥伴便瘋了般的往村子裡跑,著急忙慌的把這事告訴了自己的父母。
村子裡的大人聽說之後那還了得,趕緊去西山,將我從墳墓裡救了出來,並送到了醫院。
到醫院的時候,我被直接被送進了搶救室。那時候我還有些知覺,手指頭偶爾能顫抖幾下。可是當父親一個小時之後趕來的時候,我已經直挺挺的躺在那裡不能動了。沒有呼吸,沒有心跳。
醫院裡的醫生向父親表示了歉意,他們也搞不懂,我全身上下沒有一點傷痕,怎麼就會死了。
父親也沒有說什麼,而是將我抱回了家。
這期間,那幾個小夥伴在他們父母的帶領下,來看過我幾次。並當著父親的麵,狠狠的揍了他們一頓。
村子裡的人本來就比較善良,我父親對他們擺了擺手,然後也揍了小夥伴們一頓…
說起來村子裡的大人們也覺得有些奇怪,因為我掉進的那墳墓並不深,充其量也就一米多而已,可是我就那麼摔死了,確實有些淒涼。
父親老來喪子,不得不說對他是一個沉重的打擊。他的麵色有些愁苦,看在村裡人的心中也覺得有些不是滋味。
那幾個小夥伴的父母更是覺得過意不去,想要對父親進行賠償,但是卻被父親拒絕了。
其他人商量要替我cao辦喪事,也被父親一口回絕。
最後父親沒好氣的將所有人攆回了家。村裡人隻當他是悲傷過度,也就沒有再說什麼。各自返回了家中。
那天晚上,沒有人知道在我的家中發生過什麼事情。隻是不知道為什麼,當天從子時開始,屋外便刮起了狂風。伴隨著豆大的雨點,整個天空電閃雷鳴。
雨勢之大,實屬罕見。直到卯時,才逐漸退去。
第二天,父親便滿麵紅光的出現在了村裡人的麵前。他仍舊是像原來一樣,不苟言笑。但是任誰都能夠看出他臉上的喜色。
作為一個剛剛承受了喪子之痛的老者,本不應該是這個表情。村裡一時間流言飛起,大都認為是因為父親傷心過度,興許是瘋了。
村長有些著急,因為我已經‘死了’。畢竟留在家裡不是那麼回事,而且父親現在的精神狀態也不太正常。便找到父親,拐彎抹角的想要替他幫我cao辦後事。
誰知道父親聽到這話,竟然立刻就翻臉了,和村長大吵了一架。
“你兒子才死了,你全家兒子都死了!老癟犢子,滾一邊兒去!”
周圍人很多,村長有些尷尬,卻也不好跟父親說些什麼。隻得無奈的歎了口氣,擺著手走開了。口中喃喃的念叨著:“瘋了,瘋了!”
轉眼過了七天,而在這七天當中,淳樸的相親們對於父親的議論也從來沒有停止過。而那天跟我一同前往西山的小夥伴們,也在他們父母的威逼之下,不得已的來到我家。一方麵是為了打聽我的情況,一方麵也是為了對父親表達下歉意。畢竟如果沒有他們帶我去西山的話,我也不會死。
而無一例外的,他們每次到我家的話,隻要是遇到父親,都會領到一頓胖揍。這就是為什麼他們心不甘情不願的向我家走來的原因。也很好的解釋了他們鼻青臉腫的樣子。
我聽了他們的話,不免有些咋舌。難道,我真的死了麼?可是怎麼可能,我現在不是好好的站在這裡?
看他們說話的樣子,不像是騙我。我雖然有些疑惑,但實在想不出這一切是個什麼所以然出來。
身體還是有些疲憊,在拒絕了小夥伴們玩耍的邀請之後,我返回了家中。心中仍舊琢磨著他們說的這事。
我醒過來的這件事很快便傳遍了全村。
傍晚的我家第一次這麼熱鬨,村裡的老少,反正是能來的都來了。
這個說我福大命大。那個說我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的。能看的出來,父親很高興,而我也笑著一一的回應著。
他們看我確實是沒事了,過了一會,也都一一告辭離去。
九點多的時候,父親去裡屋收拾了一下東西,然後看了看我:“走吧。”
“去哪兒?”我疑惑的問。
“西山。”父親道。
我想起來了,父親早晨的時候,是說過這麼一句,要帶我去西山來著。但是,他要帶我去西山做什麼?想想那隻乾癟蒼老的手,我就不寒而栗。
那是鬼麼?世界上真的有鬼麼?還是我的幻覺?
一路上無話,很快,我和父親便來到了西山。
這山上在夜間顯得十分空曠,更顯得有些陰森。風吹過樹林,帶動著枝葉發出嘩啦啦的聲響,聽的人毛骨悚然。我有些害怕,不是因為之前發生的事情,隻是單純的覺得恐懼。
天很黑,沒有一絲光亮。父親打著手電走在前麵,我知道,如果沒有父親,我是決計不敢半夜來到這種地方的。可即使是父親就在前麵,我的腿肚子也仍舊不斷的打著哆嗦。
很快,來到我前幾天出事的地方。
那坍塌的墓洞已經被村裡人填平了。但是墓主人是誰,村裡人卻並不清楚。
石碑有些殘破,上麵的字跡模糊不清。隻能隱約的看見王,墓,什麼的。右下角是時間,一九九一年,十二月。
父親從隨身帶的挎包裡,拿出了兩支蠟燭,還有三支香。就那麼直接的刺在了地上,然後用火柴點燃。
我不知道他要乾什麼,隻是傻愣愣的站在一邊。
隻見父親又從挎包內拿出了一些水果,還有一點點心,也隨便的扔在了地上,然後大聲的道:“快吃吧,吃完了好上路了!”
樹林內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沒有了聲響。我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出於直覺,我覺得等一下一定會有什麼事情發生。
父親走到我的身邊,右手拿出一道黃符,手指微動,那黃色的符忽然‘嘭’的一下劇烈燃燒了起來。
深藍色的火焰險些燒到了我的眉毛,我嚇了一跳,剛要躲閃,就見父親的手指伸出,連同著那道符燒儘後的黑灰,輕輕的點在了我的眉心之上。
他似乎沒有解釋的意思,站在了我身側不遠處。
我的視線一陣恍惚,下意識的閉上了眼睛。再一次睜開的時候,意外發生了!
隻見那原本已經被村裡人填滿的墳墓,不知何時,再一次露出了一道黑漆漆的洞口。而一隻蒼老乾枯的手,正從那洞口內,緩緩的伸了出來。
我有些窒息的看著這一幕,心都涼了。原來世界上是真的有鬼的!
“人有人道,鬼有鬼途。你既然已經變成了鬼,就不要再對人世有任何的牽絆。我今天送你去前往輪回,你也不要怪我。”
父親很乾脆,說完,便掏出了天罡五雷符,向那墳頂扔去。口中大喊了一聲:“破!”
轟隆,轟隆,連續五聲巨響,那墳墓竟然被這符咒瞬時間炸出一個大洞。而一具乾枯腐爛的屍體,也從墳墓當中,爬了出來。
這乾屍僅剩下一層皮膚包裹,黑洞洞的眼眶看著十分猙獰。
隻見它咆哮了一聲,竟然沒有理會父親,而是直挺挺的向我衝了過來。
它的速度不是很快,但我卻因為害怕,忘記了躲閃,眼見著它來到我的麵前。十根漆黑的手指,如鋒利的刀子,向我的脖子刺了過來。
在那手指即將接觸到我脖子的刹那,不遠處的父親一把將我推到了一邊。然後拿著事先早已經準備好的紅線,迅速的纏繞在了那乾屍身體之上。
那乾屍的皮膚在接觸到紅線的刹那,冒起了嘶嘶的白煙。同時,它也張大了嘴巴,發出了一聲怒吼。轉過身,右手狠狠的向父親的頭顱砸去。
這一掌帶起的風,竟然將遠處的我衣角帶起,可想而知當擊打在父親的頭顱上會產生什麼樣的效果。
父親的反應很快,身體竟然出奇的靈活。在那枯枝般的手即將拍爛自己頭顱的時候,快速躲閃開。同時,將那紅線又在乾屍的手臂上緊緊的纏了兩圈。
我這時候才注意到,那紅繩上串著幾枚銅鈴,正是早晨鎮壓在我身上的那幾隻。此時不知道為什麼,竟然散發出了金黃色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