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子軒在昏迷了三天之後,終於蘇醒了過來。醒來的第一句話竟然是:憶柔沒事吧。
江憶柔當時在場,崩潰地跑上前不顧他的身體狀況趴在他身上大哭。“對不起子軒,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是我不好。對不起!”她重複了好多遍“對不起”,像是把自己一生的罪惡都放入贖罪裡。
韓子軒溫柔地撫摸她的頭發,好言安慰。“我這不是沒死嗎,你這麼傷心乾什麼。你壓著我好痛。”
林小凡趕緊將她拉開。江憶柔仍是遏製不住地抹眼淚哭泣。韓子軒倒成了安慰她的人。勸告她,一直說著“沒關係”。
眾人在尷尬又和諧的氣氛裡,度過了一上午。
知道韓子軒安然蘇醒之後,多多和小胖以及孫茜茜回到了“伊莎貝拉”。本來江憶寒不打算這麼早開門,但是韓子軒強烈要求,留下林小凡一人照顧自己。
林小凡甘願當起了看護,而江憶柔因為自責,終日不離他身。
在他漸漸好轉的日子裡,韓子軒曾偷偷地問過江憶寒,“憶寒,我的腿,是不是再也站不起來了?”他說這話時,儘量讓自己表現地坦然。可在麵對自己的摯友,親如兄弟,更甚如兄弟的江憶寒時,還是流下了他把持許久的男兒淚。
“子軒……”江憶寒不知道該說什麼安慰。他想撒謊告訴他,你還有站起來的機會,隻要你努力。可這一切都是空談,一切都是笑話。
在江憶寒還未回答時,韓子軒艱難地接收了這個事實。嘴角扯出一抹慶幸的笑。“算了,總比死了好,活著就有希望對不對。”
這句明明該是江憶寒安慰他的話,他卻從自己嘴裡說了出來。看著他艱難扯出的笑臉,江憶寒陷入了痛苦的沼澤,更陷入深深的自責。
“以後坐輪椅也沒什麼不好的,還有人推著我呢,我想去哪兒都不用自己動手。”
“子軒,彆說了。”江憶寒承受不住,轉身出了病房。打開門的刹那,江憶柔驚慌地背過身擦掉眼淚。在碰觸到憶寒手尖的瞬間,眼淚狂湧而出。
醫院外。
“哥,我錯了,是我不好。我對不起子軒,我對不起他!”她靠著牆痛哭。
江憶寒冷冷地看著她,不說一句話。
“對不起,哥,我對不起子軒哥。”
“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呢。”江憶寒垂下了眼瞼。
他從來不是這麼苛刻的人,但是這次,在麵對自己的妹妹時,竟然也是那樣地痛恨。他真的好恨好恨,或許更多的,是痛恨自己。
這樣的孽與債。
江憶柔哭得再次跌坐在椅子上,梨花帶雨。
“憶柔。”他終於心軟,輕輕喚她。
她抬起哭花的臉,說道,“我不會再追求不屬於我的東西了,段澄楓,我放棄了。我以後不會再去找他了。哥,我不會了,不會了。”
“讓你懂得的這個代價,太大太大了。”
憶寒深深歎氣,“子軒最喜歡踢足球,恐怕再也沒有機會了。”
“哥,我去照顧子軒。”
“我要照顧子軒一輩子,我要和他在一起,和他永遠在一起,再也不分開。”江憶柔堅定地說道。她的眼神絲毫沒有閃爍,卻是如此動人。
“你如果因為自責或者同情……”
“不,我會愛他。”江憶柔停頓了下,正色道,“我會想辦法愛上他。”
江憶寒悄悄鎖眉。
江憶柔抬頭看向天空,眼淚倒了回去。
月亮悄悄躲進了一片陰雲後麵。雲彩卻遮擋不住它的光耀。整片天空像是一副巨大的銀白色綢緞,四周朦朧縹緲,猶如置身於童話世界。
病房內,林小凡正安靜地為韓子軒擦拭手臂。她的動作輕柔又緩慢,避過一直插著的針筒,仔細又認真。其實韓子軒的父母早就安排了保姆來為韓子軒打理,但是韓子軒有潔癖,不讓任何陌生的人碰,到最後林小凡甘願當起了“保姆”一職。
因為林小凡知道,她欠韓子軒,也實在太多。
韓子軒癡癡地看著林小凡微翹的睫毛,一動一動,像是蝴蝶。她不說話,也不安慰他,隻是默默做著本就不屬於她的事。
“小凡。”子軒喊她。
“嗯?”她抬眼。
他被她深邃明亮藍如海水的明眸震懾住,一時忘了言語。
這是他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看她,也是她第一次這麼溫柔地和他對話。以往,她總是像個男人婆,凶巴巴地對他又吼又叫。
“你在想什麼?”
“沒。”他恍惚。“我,我是想問,我什麼時候能下床。我躺了這麼久,背好痛。”
“還不行呢,還得再等幾天。讓你多躺段時間還不好啊。你平時這麼不安定,說話也像個猴子一樣跳來跳去,這會兒這麼安靜地躺著,還挺帥的。”
“什麼什麼,猴子?”他斜眼看她,明顯對這個外號表示不滿。“能給個帥氣點的形容詞嗎?”
“好啦好啦,要帥氣的,猩猩好不好!”
“不要!”
“給你你就要,囉嗦。”
“你就這樣對待病人?”
“病人?哪裡有病人?你這隻鴨子明明很鮮活,沒有一點病人像。”
“我又變成鴨子了?”
“……”
“我明明是響當當的帥小夥。”
“說話一點都不正經。”
“很受女孩子喜歡,能想象的青春偶像劇啊。”
“我快聽不下去了。”林小凡做出崩潰狀。
江憶寒和江憶柔推門進來。
“小凡,你晚上不能晚回家,你先回去吧,我留在這裡照顧子軒。”江憶柔掠過林小凡,跨到韓子軒身邊,拉了拉他的被子。
林小凡點頭應允,和韓子軒打過招呼後,便收拾東西回去了。
“我送你。”江憶寒將林小凡帶了出去。
這時,屋外響起了放煙花的聲音。
江憶柔步至窗口,將白色窗簾拉開。
“嘩啦啦——”白色窗簾被拉開的霎那,煙花衝上了天,幻化成五顏六色的炫彩飛升降落。緊接著,又一束煙花飛起,流光溢彩,火星稀稀疏疏竄向四周,旋即消失。天空忽明忽暗,就像一群變化多端的蝴蝶在高空自由飛舞。
林小凡停下正打開門把的動作,轉身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韓子軒。此時韓子軒也正回頭看她,兩人對視。
那煙花一幕,成了兩人完美的背景。
時間被停滯在這一刻。
她潔白的麵容搭配淡色的眉毛,恬靜的眼睛裡,恍如有著海洋般深不見底的感情。
他堅挺的鼻梁,和稀薄的嘴唇,將她看在眼裡,滿溢著化不開的苦澀,恍如星星一樣在水中神秘地閃光。
這樣的場景,構成了一副完美神秘的油畫。
……
街上的人群已所剩無幾,安靜的車內,散發著雛菊的清香。林小凡看著黑暗車窗的玻璃,透著自己有些微紅的臉色。貪婪地呼吸著專屬於江憶寒的清香。
江憶柔坐在子軒的床上,溫柔地為他削蘋果。在這之前,她隻為段澄楓做過這樣的事。韓子軒看著她曬成健康色的嬌小臉龐,會心地一笑。
她斜眼看他,嗔怪,“笑什麼,沒看過美女削蘋果嗎?”
“呀,沒見過這麼美的。”韓子軒打趣。
“討厭。”她嘟嘴回應。
……
林小凡轉頭看向江憶寒完美的側臉,欲言又止。待看車子拐過第一個轉彎時,她悄然開口。
“憶寒。”她輕輕喊他。
“嗯?”他沒回頭,認真地看著前方。
“下午的時候我看到西錦過來了,站在病房門口一直不肯進來。她……”
“我已經知道了。”當時他也看到她了,問她為什麼不進去。她說她不好意思,之後沒再說什麼,匆匆離開。
林小凡臉上浮上了一片慍色,吞吞口水,將心中的話問出了口。“那麼……那麼你……真的喜歡她嗎?”
“什麼?”他沒聽清。
林小凡轉頭看向了窗外,“我是說……我是說子軒,子軒說想吃山楂粥,我明天做給他吃。”
……
“你明天想吃什麼?我做給你。”江憶柔將蘋果遞到他嘴邊,韓子軒尷尬地接過,朝她笑笑。
“我想吃山楂粥,小凡做得挺不錯的,叫她明天做給我吃。”
“你喜歡吃這個呀,我讓她教我,我以後做給你吃。”
“以後?”韓子軒歪頭看向江憶柔,隱約感到什麼,小心翼翼地問道,“憶柔,你怎麼了?怎麼忽然對我這麼好?”
“我本來對你就很好。”她笑出聲,朝他調皮眨眼。
韓子軒也輕笑出聲,笑容裡儘是無奈。
……
車子駛上了高架橋。
江憶寒幽黑的眸子在黑夜裡隱現,。
“你也不要太擔心子軒了,他一定能撐過這段時間,不會被這件事打倒的。而且……而且他性格樂觀……”林小凡試著安慰江憶寒。
“你覺得他性格樂觀?”江憶寒挑眉。“你不了解他。他多希望……那個人能愛他。然而現在變成這樣……”
“那個人?”
“子軒心裡,早就深愛著一個人。”
江憶寒長歎口氣,誰說韓子軒敢愛敢恨,在麵對自己喜歡的人麵前,他仍是怯懦了。他擔心太多,因為太喜歡,而害怕失去。
……
“我會好好照顧你,我會永遠陪在你身邊,不會離開你。”江憶柔情不自禁抓住了子軒的手,眼神裡充滿了愧疚。韓子軒不動聲色地放開。
“憶柔你不懂,我不需要同情和愧疚。”
……
“那麼你呢?憶寒,你愛著誰?”林小凡的目光裡,滿溢著無法解讀的恐慌和期待,潔白如象牙的麵容,此刻掛著點紅暈。腦海裡竟然反複流轉著,竟是“西錦”這個名字。
她鼓起勇氣,正視著江憶寒。
江憶寒忽然麵色一沉,一個緊急的刹車聲,將車子停在了無人街道上。江憶寒轉向林小凡,目光淡淡的。他回答,“我愛誰,不重要。”
“對我來說很重要。”
“小凡。”
月光輕盈地躲入了雲彩後。漫天死寂。
……
躺在床上的西錦,睜開了琥珀色的雙眼,全身變得半透明。她仿佛在傾聽著什麼,但目光卻如此空靈,好像被抽離了靈魂。
……
“子軒我不是這個意思。”
“是不是我沒了雙腿,愛情就降格一級。”韓子軒撇過頭,眼淚從右方滑落。“我不需要用雙腿,換來一個人的愛情。”
“子軒……”
“我累了。”
“我說我沒那個意思。我並不是因為愧疚或者同情……”
“憶柔你不必自責,這是我的命。”
“子軒……”
“我累了。”
“子軒……”
“我說我累了。”
空氣一下變得凝固。
“不管你怎麼想,我都會在你身邊,絕對、絕對不會離開你。”江憶柔說完,轉身離開了房間。
韓子軒閉上了雙眼,任憑眼淚無聲滑落。
……
“這件事對我來說很重要,因為我不想再默默躲在身後,默默看著你。看著你愛上彆人我卻什麼都阻止不了。我心裡存在僥幸,假如我告訴你,說我喜歡你,你會不會正好也在喜歡我。”
“小凡……”
“憶寒,你彆說。讓我猜,你沒有喜歡西錦對不對。”
“對不起,我不能喜歡你。”
“不能……喜歡……”她心底慢慢升騰的悲涼,是無言的心痛。“不能……喜歡……”她又說了一遍,她覺得這是一句笑話。一句讓她冷得徹骨的笑話。
他感覺到了她的失魂落魄,輕輕將雙手垂在了方向盤上。歎氣,“我不能接受你,因為我喜歡西錦。”
“我喜歡她。”
林小凡在聽完這句話後,沒有任何回答,便跌跌撞撞地開車門跑了出去。往自家的方向跑去。她瘋狂地奔跑,夜晚的塵土飛揚,沾在眼角的沙被淚水衝洗,她狼狽不堪地跑進家門,心底難受地靠牆滑落在地,再也抑製不住,痛哭出聲。
“為什麼,為什麼!”她仰天大吼。
夜,如鬼魅般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