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意識的關注那座煙波似火的樓閣,佇立在參差林總的建築間,不怎麼起眼,卻總有人特地去尋。
倚紅樓上的欄杆裡,躺榻上歪著一個女子,枚紅色團團圍裹,風吹錦簇,纏纏綿綿,風流蕩漾。
天峻沒大去倚紅樓了,每日倒在扇坊穿梭,起碼把咬破的地方修好,她那麼完美無瑕,縱然不能容忍任何的瑕疵。何況是一件用來懷念的,更要完美了。
清瑒和清月一味的湊在人群裡看熱鬨,明知道曉曦是喜歡嫻靜的,刻意冷落她。末了,他們要求去尹家看看,走了這麼久,總得歇歇腳。
曉曦不願:“說好了今晚在客棧落腳的。”清瑒卻嚷著銀子丟了,清月怨道:“怎這樣不小心?你二姐姐跟人賭氣,沒那個臉,免費的不住,客棧又沒銀子定,今晚我們要露宿街頭了。”清瑒便附和著喊累,有意無意的,在逼她。
最後,她想了個辦法,自己躲著,讓他們去尹家借住,就說是季老爺的兒女,他們不會不收留。
清瑒慌得問:“二姐姐自己不去嗎?”
“不去。”
“身無分文,一個女孩家,要在哪裡過夜?”清月提醒的問。
吃過一次虧,提起這個就心有餘悸,但上次離開的那麼決絕,一輩子都不會再見麵的樣子,如今真的要上門乞憐麼?
清月推搡著她,不像平日那樣溫和,簡直在央求,在命令。清瑒怔怔的跟著,偶爾附和一句,曉曦羞憤的掙開:“好了好了!拉拉扯扯的算什麼!你們想得個定身之所,我帶你們去就是了,不要什麼都扯上我,爹娘的份兒上他們也會幫忙。”慌忙的想來想去,覺得不能妥協,被人小看。
他們三個爭執不休的時候,忽有一個男子摻入:“你們怎麼在這兒!”回頭望去,正是清俊,惶惶的瞪大了眼,彼此心明而口濁,心跳麵紅。
尹夫人早想接曉曦,如今突然光顧,喜之不儘,看不是她一個人來的,姐姐和弟弟都在,便認為是無意之中,曉曦一再強調不得已才來叨擾,尹夫人有些不高興。
還是先前的兩個丫鬟,尹夫人讓他們收拾出兩間乾淨的房間,對曉曦道:“打你走了,你的屋子就一直沒動,可巧真的回來了,那屋子又有主人了。”
她強顏歡笑,臉頰灼熱尹夫人故意讓兒子引她回房:“你不在,峻兒整天怏怏不樂,你們說說話去,清月清瑒,我會照顧好的。”遂推天峻,他順勢拉住她的手,對上一雙吃驚的眼,也不顧,急急的走了。
清月看了,樂得不已,與清瑒在此歇了一夜,次日便走了。他們離開並沒有告訴曉曦,隻要尹夫人轉告,尹夫人正想如此,心內喜歡。
卻說昨晚天峻拉著曉曦衝到耳房,促促的擁抱她,說了好些甜言蜜語,她稍有防備的心不由得卸下了全副武裝。
“我再也不去倚紅樓了,”他在她耳邊承諾,“曉曦,答應我,不要離開我,再也不要離開了,好不好?”癡癡地央求,她淚水滾滾,聽到了想象中的言語,體會到了想象中的溫柔。
“你說的都是真的?”在最真誠的時刻,最後一點質疑。水盈盈的眸子映出真相,是一瞥深情。
“當然真的。”他望著她的眼,出言吐語都是經過肺腑強烈的撼動。
他說,再也不去倚紅樓,前塵舊愛,都過去了,煙消雲散,他的眼裡,隻有她。
當尹夫人再次提起媒妁時候,她嬌羞一笑。“你不說話,伯母就當你默認了。”尹夫人眉開眼笑,高興的了不得。
然而,她並沒有問過他“你會娶我嗎?”之類的,隻是他那樣含情脈脈,以為情深似海,不用說明諸多,就能夠明白。
天峻的形色,雖然嘴裡不說,卻像在暗暗地要求,尹夫人歡喜,當他們和好了,不好意思認罷了,想著給兒子一個驚喜。
這兩天,他們格外恩愛,那柄扇子的無暇更增添了她的信任。
“原來,你為我這樣用心。”她伏在他懷裡,看著鑲金貼翠的扇邊兒,畫上的人亦真亦幻,有幾點水漬,他說“那是我睡覺時不小心流的口水,”足以見得,他拋棄了花天酒地,忘記了倚紅樓的姑娘,真正印刻在心的,是自己。
他撫著她的柔密青絲,呐呐吐氣:“從廟裡開始,就定了情,你不肯認吧。”
“是你,”她抬起鵝蛋小臉兒,漲的腓紅,上飛的眼角風情縷縷,“你一再的去倚紅樓,我有什麼辦法?難道要我嫁給一個放誕不羈的公子哥兒嗎?”
他沉默良久,挑起眉梢,收了眉心:“有什麼不可以?”
她怔然了,賭氣的扭過身,恨恨的瞅著他,摸不清他到底什麼意思。他漸漸露出逗弄的笑,嘴角越發扯開,笑容愈加燦爛。她久久的看著,不禁也笑了。
默認,一切都是默認的。
情到深處人孤獨。一刻抓不住他,孤獨就襲上心頭,或許太深了的緣故。
好些時候,老鴇子沒有接到大生意了,除了天峻手筆過大,其他人,都好吝嗇,在她眼裡。
翠兒寂寞,尋思:“他被嚇怕了?跟他隨口說個一輩子,就唬成了那樣,真是白癡。”由不得的,就是想他。
他把自己包了一個月,就算沒有到期,人沒來,她也不能接彆的客,而他隻占了三天而已,往後的二十多天,可怎麼過?
“聽說尹公子要成婚了,我們這些閒花野草,趁早死心的好,免得到時候空自垂淚,無人過問。”這些話,不止一個姑娘說,外麵的傳聞越來越沸騰,倚紅樓也像蜂窩,竟人人都不安了。
老鴇子盤算著他成了婚倚紅樓一年的收入會消減多少,姑娘們會清瘦多少,總有幾個柔弱的,咽咽啼哭。
“哎呀,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姐,這樣有福氣,年紀輕輕嫁入豪門,重要是尹公子人長得那麼好,真真的可惜了。”老鴇子不止一次噴雲吐霧的感歎。
這一次,背後有人接話:“您就彆自尋煩惱了,就算娶了老婆,他也待不住的。”
老鴇子把噙著的翡翠煙嘴兒抽離肥厚的紅唇,又吐了一口濃霧,她被淹沒了,聲音還在:“但還是他一個人的好,有了女人,男人就容易變性。”
天峻果真成婚,老鴇子也會跟著掉眼淚。
秦翠兒例外,她是個一心想逃離寂寞的女子,隻要有人陪,甭管那個人是誰,都會逍遙快活。
淡淡一笑,嫵媚悄飛:“不會的,他的脾氣,是討厭長時間的對著同一件東西。”她了解他,不是她自己了解到的,而是他的另一個知己,背叛了他。
打著畫像的名義,段小生又混進秦翠兒的花房。
流星點點,芳華豔豔,一層一層,一寸一寸……夜的黑幕,被重重撥去,鉛華濃厚,雪肌清憐,滿帳的春風,吹紅了每個人的眼睛,血液在體內狂躁的跳動。
一天,尹老爺把夫人叫到房裡,說:“都定了的,哪有女孩家快成婚了還留在男方家裡的?”
尹夫人也為此煩惱,笑道:“我也這麼說來著,可惜咱兒子賴上了人家姑娘,一刻也分不開,可怎麼是好?老爺出個主意吧。”
“孽障!”尹老爺大怒,瞪著兩眼,嘴唇上的兩撇胡子飛了起來,“婚姻大事,他還那麼隨心所欲,豈能由他?”
尹夫人沉著聲,不敢造次:“那我就讓曉曦悄悄地回去,等送了彩禮,娶過來就完了。”
“乾什麼悄悄地?難道孽障糊塗至此,要壞了千百年來成婚的規矩不成!”尹老爺怒發衝冠,喝道。
夫人唯唯的說:“先前給他說了幾次,他總不依,我怕硬來會鬨出事,這不才來找老爺商量?”
尹老爺一抬手,麵不改色:“沒什麼好商量的,應該即早的把曉曦送回去,也省得敗壞了人家姑娘的名聲。”二人正說著,欲辯個是非,永春忽然進來,汗顏說道:“老爺,那段老板的媳婦上門要賬來了,說什麼少爺拿的扇子沒有付錢,小的不敢擅作主張,特來請示。”
二老大驚,尹夫人起身道:“我記得峻兒是有一把寶貝扇子,但我們家的聲勢誰人不知,怎麼可能有賒賬的事兒?”
尹老爺也覺不可能,但想那晚天峻醉酒歸來,見到阿彥第一件就是問他要扇子,想來就是那一把?遂叫人傳來阿彥,阿彥聽了,立刻回道:“的確有這麼一樁,但絕沒有賒賬。那天少爺叫我一人在扇坊等著取扇子,誰知腰上的錢不夠,待要回來取,段老板說不用了,就算是送給少爺了。都兄弟一樣的,幾百兩銀子不要罷了。”
尹老爺忙問:“他那種小商人才沒這種情義,他這麼著,你好歹告訴一聲,我知道了,自然不會欠他。如今他自己躲著,讓老婆女人家喊賬,可不是往我們招牌蒙灰?”
阿彥心下一驚,甚覺愧責:“小的本想著告訴來著,誰知少爺鬨失蹤,小的便忘了。但那段小生也不是言而無信之人,必是他老婆不清楚,小的出去給她說明,大不了給她銀子就是,隻是彆叫人聽見咱家在外有過賒賬的名兒。”尹老爺便將此事交給他們處理。
誰知莫慧蝶本是知道這事的,適才看見段小生衣服上有女人的頭發,便惴惴不安,總想自存梯己,故這筆賬重新算來。
尹夫人正想不出如何轉移天峻的視線,好把曉曦送回家,忽然迸出個莫慧蝶,便趕忙著人告訴他。
天峻同曉曦日日一處起坐,恩愛似鴛鴦。還一路上街,一路劃船,歡樂似神仙!
“什麼,扇子是賒來的?”天峻一聽,即刻驚慌。作為首富之子,從來隻有多給彆人錢,而決不允許“賒賬”兩個字發生在自己身上,遂跟了人去見莫慧蝶。
尹夫人趁空把曉曦拉到一旁,笑說:“媳婦,過了大禮,再跟峻兒如膠似漆不遲。”曉曦暗喜,從了尹夫人安排,悄悄地回了徽縣。
天峻把阿彥斥了一頓,慧蝶看他頗有男子氣概,且腰纏萬貫,不覺動心,從怒不可遏不講理的婦人變成嬌笑盈盈的思春少婦:“尹公子,好歹你叫我一聲嫂子,就算段小生他瞞著我賒掉那麼多錢,我作為嫂子,不應該那麼小性兒,你說是不是?”
天峻甩開扇子,讓她瞧,急急的說道:“親兄弟還得明算賬,況且小生哥這身手藝得之不易,再多的錢,我也不稀罕,嫂子若不接,怕是弟會過意不去,就為讓我心安吧。”說著,阿彥已經呈上了一千兩白銀,莫慧蝶眼花繚亂的笑著,假惺惺的道:“你們家錢再多,也是辛苦掙的,你非要我拿,如數也就行了。”
天峻卻死性兒道:“不不不!絕對不行,近日許多事麻煩了小生哥,都未能回報,趁這個機會,嫂子都拿去。”
莫慧蝶假意推辭,阿彥把銀子都塞給了旁邊的兩個小廝,命道:“你們幫著老板娘送到扇坊。”小廝們點頭應“是,”慧蝶笑的更爛漫,故意的拿手掠觸天峻的臉龐,飛著媚眼走了。
他驚異的摸上被那纖指觸過的地方,目瞪口呆,阿彥也駭異不小:“少爺,沒事吧?老板娘怎這樣人,少爺都是訂了親的,她竟這樣輕薄,被季姑娘看見了還不氣死!”
他又癡又驚,與阿彥奔回房,用花瓣水洗了又洗,搓了又搓,歪著臉讓阿彥看:“瞧瞧,還能不能聞出味兒?”
阿彥使勁嗅嗅鼻子,花瓣水的味道刺激了他,一個“噴嚏”打在天峻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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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煙滾滾,吞沒眼前路。
打開折扇狠狠地扇扇,扇不去一身的汗水,啐道:“千叮嚀萬囑咐,不讓她走,她竟偷偷地走了,不回來了麼!”
阿彥的臉被赤日蒸紅了,牲口般喝著氣:“少爺,醒醒吧,成婚前,季姑娘是不能待在婆家的,否則如何迎娶?”
他愣了愣,燥熱難耐,把領子扒開許多,轉回身,不停地扇扇子,眉毛皺作一把:“誰要迎娶了?”
一語未了,隻聽一中年婦人在後麵呼哧呼哧的喊:“峻兒,你想把娘累死不成!”
“夫人,小心點!”兩個丫鬟左右攙著尹夫人,追了來,天峻無奈:“娘,這樣大老遠,您跑來做什麼?”
周圍是荒郊野外,沙塵造就的羊腸小道,被季風吹的漫天飛。
無法想象,尹夫人如何徒步走了離京城差不多五裡路,命也不要的追兒子,一步不肯停。如此,天峻才不得不回去。到家尹老爺又給他作了番大道理,他才怏怏的定下心神。少頃,忽記起莫慧蝶有意勾引,素日又常見她打扮豔麗,剛才那模樣,絕對的有彆樣心機,想著弄個明白,便瞞著眾人,悄悄地去了扇坊。
段小生不在,老板娘獨坐,正算著自己的私房賬,另一麵盤算那腰纏萬貫的少爺:“認識了那麼久,我怎麼就一根筋的沒有想到討好他呢?段小生對我不忠,我乾嘛對他忠。”一想起那根長長的飄著香氣兒的發絲,就氣不打一處來,暗罵,“氣死老娘了!”立刻有人以一種調戲的口吻接道:“姐姐氣什麼呢?”
猛抬頭,卻見尹天峻已到了跟前,那雙俊逸的桃花眼,勾魂攝魄,怔怔的回過神,羞紅了臉,笑道:“尹公子什麼時候來的?也不吱個聲,人家的心都嚇出來了!”
他應和的伸出手,捏起她的下巴,抬得高高的,低沉邪性的笑問:“你有心麼?”
鋪子的門大開著,裡麵的情形引人側目,莫慧蝶得逞的朝他傲然一瞥,推開他的手,抽身把門關了。
作為風塵中的常客,他不緊張,隻是從未沾過朋友的女人,這一點讓他稍有顧忌。朋友妻,不可欺,如今是欺還是不欺?
莫慧蝶卻扭著腰肢走來,拉起他的手,摁在胸前的突兀上,問道:“有沒有心,你覺得呢?”
這般迫促,他感受著手心裡的柔滑,像捧著一堆膨脹的棉花,不禁骨酥筋軟,又有毫拘泥:“你會不會為段小生守身如玉?”
她的纖纖玉臂攬上他的脖子,心臟的劇烈跳躍使脖頸顯出絲絲紅暈,仍然問:“你說呢?”
掉到嘴邊的肉,他倒有些遲疑,膽寒的說不出話來。
“我的人,都在你手掌心了,你卻磨磨蹭蹭的,在倚紅樓,莫非也是這個樣子?好壞呀!”低下頭,眼睛使勁上看著,繼而伸出豔嫩的粉舌,在膨脹的乳溝間妖媚一舔。
見狀,他的喉結明顯抽動了一下。自己有婚約在身的,能夠麼?就是理智應允,環境也不合適,萬一興起的當兒,段小生突然衝進來,那被打斷的快感還不如沒有開始。
扇坊不大,後門外是一條河,河沿上雜草叢生,蜿蜒向前,直直的同鄉一座二層樓閣,正是莫慧蝶和段小生的住處。
之前,天峻不是沒有來過這兒,隻是慧蝶和小生的床,他還是第一次上,也從未往這方麵企及過,倒是不經意遇見的一瞥,成全了好奇心。
莫慧蝶跟丈夫的陰謀不謀而合,隻是兩人的方式也有些相近,那就是出賣自己的靈魂,玩弄自己的肉體。
有婦之夫,或是有夫之婦,一般都不會跟情人要求專一抑或“一輩子,”他對這一點很滿意,以至於長時間的想念慧蝶的“氣息。”
阿彥忙著找“少爺,”偶爾有幾天,這成了件非同小可的差事。
杜永春越看見他不爭氣,不如意,就越高興,巴望著他跟季曉曦的婚事能夠泡湯。
“真怕他再野了心,前日我還聽見他說‘誰要迎娶’之類的混話,到底摸不清他是否願意娶曉曦。”近來,尹夫人被鬨得心力憔悴。伸著手讓大夫把脈,一麵發牢騷。
尹老爺氣的捶胸頓足:“無論如何,聘禮都下了,是不能反悔的了!”
“我知道,隻是我時常聽見街麵兒上有人嚼舌根,說什麼,尹少爺都訂了親還天天的勾三搭四,我怕萬一曉曦聽見又不願意了,到頭來難看的是我們家。”尹夫人憂心惙惙。
尹老爺深歎一口氣:“兒孫自有兒孫福,任峻兒是好是歹,是他自己鬨的,也沒處怨我們。”
那尹家的聘禮足足合一萬兩黃金,喜得季夫人前仰後合,清月也高興的喜之不儘,季老爺倒說:“早知道就提前說明白,不要大張旗鼓的送了來,現在可好,徽縣的人都知道我們二女婿是京城的富家公子,料定我們家會更加富裕,還不趁空兒搶了!”眾人一聽,覺得很是,季夫人心憂如焚,但求把聘禮存起來,平安無事。
清月想著自己困難可憐,若明著要了,恐他們不給,便趁著天黑,把倉庫的鑰匙取來,偷竊聘禮。
恰巧清瑒出恭回來,瞧著黑幢幢的有人,便指道:“小賊!”那人一唬,揣在懷裡的明珠俱滾落在地,清瑒隻當是來偷盜聘禮的,失聲大喊:“捉小偷呀!捉小偷呀!”清月驚嚇,知是逃不了的,被拿住了豈不難看?急忙撲過去捂住清瑒的嘴,噓道:“是我!”清瑒更大吃一驚。
虧得小廝們沒有聽見,清月與弟弟鑽進屋子裡,清瑒難以置信:“姐姐,我說你!”清月羞憤不已,大聲解釋:“你彆聲張!待我慢慢的告訴你,你就懂了。”
清瑒鎮定,看她能說出個什麼道理,清月壓低了聲兒,又急又怕:“我跟你一樣,路過那裡,聽見動靜,便進去一看,卻是隻老鼠。我趕走了老鼠,正在檢查有沒有毀壞什麼東西,你就大驚小怪的。”
“真的這樣?”清瑒似信非信。
清月扯謊,麵不紅心不跳:“當然是真的,要不你想想,我又不是窮凶惡極的外人,乾什麼自家人偷自家人?何況是自己妹妹的聘禮。”
清瑒聽了,覺得有理,呆呆的說:“那明日還真得查查有沒有被老鼠偷走什麼寶貝!今兒我們都見了,那些首飾什麼的,都是奇珍異寶,得保證萬無一失!”
清月隻好附和:“那是那是。”妒火難平,財心洶湧。
卻說到了娶親之日,新娘的花轎即刻就到,尹天峻卻躲在房裡反鎖著,任外麵喊聲若雷,到底坐在床邊看扇子,而後又握著那個香囊,隱隱有淚。
尹夫人急的如坐針氈,吉時將至,他也鬨性子,可不是無法無天了麼!尹老爺在外怒罵,不管用,又忍氣說勸一陣。
他五內亂戰,耳後莫名的滲出絲絲冷汗,嘴唇在自己的光景裡些許顫抖。眼睛睜得大亮,對著渾濁的空氣癡癡幻想,那些露骨的畫麵,仿佛重現在眼前——
冰肌玉骨清無汗,水殿風來暗香滿。繡簾開,一點明月窺人。
花轎到了,賓客大也至齊,惟不見新郎官。尹夫人一麵勸慰曉曦以及家人,一麵讓人把天峻說服。
可遲遲的不見他,每人心中未免打鼓,自來隻有新郎等花轎的,從未見過新娘等新郎。
尹老爺心急如焚,叫阿彥等人拿腳把門踹,阿彥遲疑:“要不再勸勸,少爺不是那樣不明理的。”
老爺橫眉怒目:“他要是明理,天皇老子都早下來了,還不快動手!”
阿彥正和著幾人端好架子,腳險些兒飛出去,門卻開了。
外麵眾口紛紜,有的說:“尹天峻是什麼人物,處處都跟彆人不一樣。這回娶妻,大概也沒那麼簡單。”
有的說:“風流才俊的生活並不像外表那樣光鮮!他陰晴不定,忽喜忽怒,為何如此?還不是女人太多了,麵麵都有壓力,才造就他喜怒無常的性格。”
清月在人群裡聽到這些言語,也是好奇,正納悶兒,忽聽門口亂嚷,回頭一看,隻見幾個濃妝豔抹的女人跌跌衝衝的進來,咽咽的喊:“天峻,你把我們忘了麼!你縱然成婚,也該告訴我們一聲才是,好歹相識一場!”
人們嚷著笑:“這下熱鬨了,花花草草都來了,好看的很呢!”人群哄亂,曉曦聞聲,把蓋頭一掀。
尹夫人慌忙令小廝:“快快!把那些瘋子趕出去!”
姑娘們捧著倚紅樓的花兒,鬢上彆著玫瑰,有的穿紅衣,有的穿綠衣,正是紅花綠葉般,嬌聲連連,不肯走。兩個甚至往地上一坐,哭醉著喊,存心惹笑話。
小廝們驅趕,架起來往外扔,把大門關的死死地。
人人納罕:“不愧是尹大少爺,成婚成的彆具一格,史無前例!”
尹夫人捂著心口臉色慘白,兩個丫鬟扶著,縱是氣的不能說話。
曉曦落淚,蓋頭丟在腳下被人踐踏,一張豔麗絕美的新娘子臉,悲憤交集,望著人頭攢湧,喃喃道:“不,不,事到如今,他不要我了,存心叫我難看的!”若此時再不出現轉機,婚禮就落空了,人走花散。
他應是混亂的罪魁禍首,遭人唾罵?卻振振有詞的:“她既走了,為什麼還回來?”
眾人大驚,“嘩啦”一瞬,目光轉到麵目清冷赫然而立的新郎官身上。
曉曦亦喜亦悲,緊蹙的眉心因淚旋出眼眶而稍微開解。
尹夫人撲過去,哭喊:“逆子!你可要看我死了才高興?這樣局麵,怎樣收拾!”喜娘忙著勸:“還有一寸香的時間嘞,趕緊準備準備,彆誤了吉時。”這時,阿彥飛快跑來,喘道:“禮服拿來了,少爺進裡屋穿上吧。”
司儀維持著場麵,司儀卻是杜永春。鬨到這個地步,他樂開了花,言語上還是得口是心非。
尹夫人把兒子拉著,天峻掙開,“你到底想怎麼樣!新娘子都等急了,你想讓人看笑話麼!”尹夫人急道。
他不動聲色,走向曉曦,她淚痕滿麵,甚至絕望。
“我不要成婚,”他任性的給她說,她悲傷而不甘的搖搖頭,他的目光卻那樣犀利,聲音那樣冷峻平穩,“我不要成婚!我不要成婚!”大庭廣眾之下,他把那句刺耳的話重複了三遍,她的心被刺了一刀又一刀。
清月在人群裡冷笑:“荒唐!”
一時丫鬟們迭聲喊:“夫人暈倒了,不好了!”
曉曦一神,含淚斥道:“婚姻大事,並非兒戲。你再由著性子來,也不能拿老人家的身體開玩笑呀!”撕腸喊出,她拭淚過去了。
尹老爺隻得吩咐永春道:“散了散了。本來人家高高興興的參加婚禮,現在這樣局麵,未免掃興。喏,每人發十兩銀子,算是補償。”
杜永春拱手應“是,”賬房已支了銀子,發散給眾人。
有錢能使鬼推磨,那些人接了銀子,倒是感激,而不嚷笑。小廝維持秩序,一一把酒席散了。
尹老爺等人都去看夫人,偌大的大廳,輝煌撤儘,冷清清的佇立著他一個人,仿佛無知無覺。
“真不知道,假若這喜事因你的緣故變成了喪事,你怎麼個反應?”清月慢步至他身側,兩個清冷的人,宛如陰天裡的月和星星,慘淡而獨具思想。
未及天峻回神,門上的小廝衝來道:“季家有口信!”
清月打量著是問婚禮如何的,也不敷衍,對小廝道:“你且回說,婚禮被倚紅樓的姑娘打亂了,尹少爺不肯做新郎,此事還得重新算計。”
小廝本有彆的事報,倒被這些話弄的糊塗,頹著臉道:“季夫人暴病,希望能見兩個女兒最後一麵。”語畢,便退了出去。
清月如遭雷劈,踉蹌跌坐在椅子裡,口齒半張著。
天峻未免震撼,自己的母親還不知怎樣,又來個噩耗,可是自己所作所為不計後果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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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因氣,一個因喜,也不及細細的告訴曉曦,清月走了。
一個丫鬟回道:“大小姐回去了。”
季曉曦正為尹夫人病危擔心無措,不予理會:“知道了。”大夫給夫人瞧過,說是急火攻心,這回不打緊,以後可不能再沾任何過激的事兒。
尹老爺自道家門不幸,養了個逆子,杜永春殷切勸道:“老爺何必跟小孩子生氣?大少爺放縱慣了,一時叫他回心轉意,固然會出現逆轉的情況。”
曉曦自己也傷痕累累,不知怎麼處,伏在尹夫人床前慢慢思量,千頭萬緒,剪不斷理還亂。
不多時,尹夫人安神複氣,抬眼看見曉曦在此,掙紮著起來,哭道:“峻兒忒過分了,竟讓姑娘吃了這虧,真不知怎樣補償?”
她茫然撫慰:“伯母,您彆激動。天峻以往有些輕浮也罷了,想不到這樣大場麵,他完全不顧彆人的感受,一意孤行,把伯母害的這般田地。”
尹老爺過來說話,一麵把天峻叫至書房,狠狠訓斥。
阿彥在門外踱來踱去,焦急萬分,永春過來道:“少爺是你主子,主子犯了錯,奴才不可推脫罪責呢。”
阿彥從未聽過這樣話,轉過身,冷冷的笑了笑,挑眉道:“我當是誰,原來是杜大管家呀!”永春微微的笑。
“少爺是奴才的主子,但奴才最不能掌握的就是主子的脾氣,可讓我有什麼辦法?難道老爺每次有了疏忽,都怪罪到管家身上麼?”阿彥不服,以同樣怪誕的語氣反駁。
永春笑道:“尹家上下都是我在打理,老爺隻有誇我的份兒,你就不一樣了,成天跟著少爺鬼混,少爺腦筋不正,你就不會勸麼!”
真是一股子邪風,吹的阿彥眉目猙獰,認為他沒事找事,故意的挑起風波。正說著,天峻從書房裡走了出來,摸著後腦勺,很疼的樣子,徑自回房,阿彥慌忙跟著。
永春料他被老爺打了,很是得意,但著實詫異天峻事到臨頭才改變主意,不知季姑娘會不會死心?
原來季老爺再不準天峻踏出房門一步,麵壁思過一個月,天峻受不了,說:“爹,你們沒有經過我的同意就給我娶老婆,我拒絕也是理所應當的,乾嘛不讓我出門?”尹老爺氣急,拿書砸他。
當下,囑咐小廝把少爺看的緊緊地,稍有一點風吹草動,就彙報。
房裡,阿彥給他揉囟門和後腦勺,他忽然問:“你剛才跟杜管家在說什麼?”
一提起這個,阿彥就怒氣橫生:“他怪我縱容大少爺!我說不,他拐彎抹角的,好像今兒這場麵,都是我一手造成的。”
天峻懵然睜開眼,把桌子一拍,阿彥唬了一跳,隻聽他道:“仗著我爹,就想管起我的事來了!”一直很憤懣,忍不住爆發。
那曉曦看尹夫人好些,因想起姐姐,為何匆匆忙忙的走了?便說道:“伯母,我真的要走了。”
尹夫人急問:“難道你真的不喜歡峻兒了麼?”
想起往日的甜甜蜜蜜,如今的決絕,不知作何收拾,囁嚅著:“他不願意,我有什麼辦法?”
“他不願意,我和老爺都認定了你的。”說著,就掉下淚來,曉曦怕她受刺激,隻好順著他。這個當口兒,一小廝飛快的跑進來,曉曦領了他外麵說:“什麼事?彆吵了夫人。”
小廝忙道:“親家老爺來了,哭天搶地的,老爺也乾脆哭了呢。”
聽此,急忙趕過去。
季夫人因女兒嫁了這麼好的人家,高興過度,竟往後一厥,死了。清月回到家把並沒有成婚的事告訴,季老爺又急又氣,趕過來報喪和抱不平。
尹老爺聽倒季夫人事情自是傷心,曉曦的事,好言相解。
因喜成喪,曉曦悲慟嚎哭,與了父親回家,尹老爺派了永春去幫忙,送殯那日才都去。
永春終於得了個跟她處的機會,辦事也儘心儘力,背後竭力的獻殷勤,不曾想又出來個閆飛,處處哄著曉曦,曉曦難過欲絕,並不拒絕關懷。永春看此比恨天峻更甚。一碼歸一碼,手下的事不敢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