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妓女揣著肚子上門,她心頭大恨,反倒不走了。
“我懷孕了,懷的是尹家的子孫。”秦翠兒敲門入院,尹老爺等正帶人追曉曦回來,卻遇見這陌生女子,不禁停住打量,翠兒毫不避諱,揚言道出。
二老知道,早晚有一天會生出事兒,尹夫人無非想要孫子,但想這人身份卑賤,口裡咬著自家,說不定跟多少男人睡過,有的也是雜種。值曉曦回來,一把拉住道:“尹家的媳婦隻有你一個,其餘的決不許進門!”
翠兒搖搖頭,漫不經心的笑道:“好歹問問天峻,他自己做過什麼,一問便知。尹家這等華貴,難道就忍心讓孫兒流落在外麼?”
“你休胡說!”尹夫人啐道,“一個妓院的雌兒,能生出什麼好東西!”
作為姑娘,翠兒也不生氣,比這難聽的,聽的多了。這時曉曦上前問:“你會為了天峻洗淨鉛華,不做了。你以為這樣,尹家就會接受你了?甭癡心妄想,孩子不能改變什麼。”這種話,倒不像她能說的,尹夫人甚是喜歡,她走了又回,即說明不會走了。
家下人窺眼觀看兩個女人,一個比一個濃豔,一個比一個伶俐。季姑娘這般厲害模樣,卻沒人瞧過。
少時,天峻聞風趕來,“懷孕”這件事對他來說就像一塊巨石,倏地讓他喘不過氣,他從沒想過要孩子,甚至永遠都不會有。如今突然冒出個“孩子,”真真霹靂降在心頭。
“秦翠兒,你彆鬨了!”他生氣的扭住她的手腕,瞪目咬牙,“我沒有孩子,這輩子都不會有!”
秦翠兒被他激烈的否定唬傻了眼,什麼“這輩子,”不是在咒自己麼?哪有這樣的傻瓜,便以為他興奮過度,笑道:“天峻,你彆忘了,這段時間,我們幾乎天天在一起,有了孩子也是理所當然。”
他踉蹌後退,失魂喪魄般,叫:“不!不!倚紅樓的姑娘不會懷孕的,老媽媽說過!”
翠兒掩嘴偷笑,睃著那曉曦麵色越加難看,心越得意,驅步過去,挑眉說:“人家是頭牌,我就跟媽媽要求,不吃那又苦又厲害的東西,媽媽允了。”
天峻跌跤叫道:“你回去,離開這兒,就當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翠兒氣惱:“你在說什麼!她們趕我,你作為孩子的父親,也不要他麼!”
“你弄錯了。”他擰眉,竭力扭轉這個局麵。
翠兒欲反駁,尹夫人走來厲色道:“峻兒親口說了,你還有什麼好說的?不愧是窯子裡的,要多沒臉就多沒臉。”
“這裡不是你待得地方,求求你,彆胡攪蠻纏了。”天峻央道。
翠兒不曾料想這個男人會意這幅德性麵對,不禁怒火中燒,曉曦卻用倨傲的姿態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我不走!”妖媚的眼角不肯妥協,嫣紅的唇微微抖索,堅決地,在椅子上歪著,翹起二郎腿,“倚紅樓是好交代的,拿銀子贖了賣身契就完了。”
丫鬟忙把尹夫人攙進房裡,免得氣壞,天峻亦承諾:“娘,我會處理好的。”末了,他帶她往京城大夫那兒把了脈,看真有胎否。
對此,翠兒氣急了,但想段小生說的:“甭管什麼委屈,能忍就忍,畢竟苦儘甘來。”便不好發作,出了大夫所在,因掩麵泣道:“這麼大的事兒,人家還誑你不成?”
他梳理開情緒,往倚紅樓去了,給了老鴇子一百兩白銀,囑咐道:“她身懷有孕,不能再接客的,煩請媽媽照顧。”
“你居然讓我在倚紅樓養胎?到現在這個田地,還算不得你家人麼!”翠兒怨道。
他乾脆的說:“暫且不能的,那座宅子,外表看著光鮮,裡麵卻凶神惡煞居多,你還是在這裡靜養。”語畢,旋身就走。
翠兒趕著叫:“你竟不要我了!”
然馬車已“嘚嘚”走遠。
夜晚,葉噪蟲鳴,天峻一人在小南樓喝悶酒,因思量曉曦走而又歸,中了自己心懷,才又尹夫人叫去臭罵,說一頓勸一頓,叫與她早成大禮。但想:“曉曦最愛清潔的,而我早年風流成性,已是不能挽回的,汙濁的很了,怕是成婚後不能自製,豈不誑害了她一生一世?”正為此症結,千思萬想,無法自解。看見她時,總心飛神馳,所以每每說及婚事,轉不過彎來,等轉過來了,就慎重考慮,才總遲鈍。
晚風習習,肚子裡進了酒,被風一吹,酒意全飛漾在肌膚之上,神爽情怡。朦朧自醉中,但見近處籬笆內, 草木翻飛,其間有些亮晶晶的蟲兒飛繞,東一個,西一個,越來越多,如夢如幻。
曉曦在房中卸妝,對著銅鏡裡的影兒,癡癡相望,不覺滾下熱淚。
鏡鸞看的明白,因勸道:“姑娘來此多日,跟少爺還沒名沒分,真的好委屈。”
曉曦忙拭了淚,默不作聲,輕輕捋著長發,鏡鸞又說:“姑娘打發人看杜管家的,今兒回來告訴,說杜管家感謝姑娘熱忱,不日好些,就來看姑娘。”
她便說道:“當日他托我把院裡的人多注意些,因他並沒有得罪過誰,隻那日跟大少爺不快了幾句,而我卻沒著意,可不是辜負了他的信任?”
鏡鸞笑道:“家裡人這麼多,姑娘來的不長,能注意到什麼,就是沒有頭緒,他也沒甚可怪。他自己挨打,總有個緣故。”
曉曦點點頭,卻聽阿珠進來說:“大少爺邀小姐過去玩呢。”
她怔了怔,冷清清的問:“這麼晚了,去玩什麼?”
“奴婢聽阿彥說,的確有好玩的讓您看嘞。天色不算晚,在屋裡也是閒悶,小姐就去看看唄?”阿珠勸說,鏡鸞附和,把她的心給說動了,便應了。
月華透過半開的窗戶投進縷縷清輝,皎潔若水,黑幢幢的空氣裡,數點瑩白到處飛舞。
曉曦好奇為何沒有點燈,不敢擅入,阿彥笑道:“小姐彆擔心,少爺等的刻苦。”
她惴惴不安的推了門,阿彥等都遠處站崗,正沒個著落,黑暗裡摸出一隻手,一把拉了她進去,唬的一驚,險些兒沒走穩!
“曉曦,是我!”他把她箍在懷裡,她掙了出來,轉身欲逃,門卻“砰”的合上。
“你想乾什麼!”她驚惶的喊。
他佇立在混沌夜色裡,沒有言語。漸漸地,螢火蟲顯現,一隻隻,若晨星隱現,越發多起來,仿佛幕布上的金銀,閃爍多彩。
她怦然心動了,從未看過這等生動景象,放下了戒備,揚起雙手,腳下旋移,轉起圈兒。
曇花般曳曳生姿,雖看不甚清,卻能聞得到,她輕盈的衣袂在身後飛飄,璀璨的笑容在臉上綻放。
“喜歡麼!我費了好大時候,才捉的這些個,要是你喜歡,我天天給你捉!”他的聲音,悠然旋近。
她往後趔趄兩步,知道他就在麵前,自然喜歡這場景,卻說:“好好的生靈,捉了隻顧自己閒情,豈知殺了生!”
他氣兒一沉,忙道:“那我都放了,隻不去捉它!”遂推開窗戶,螢火蟲錯落飛走。回過身,擦燃一根火種,點上蠟燭,兩人的窘迫勁兒都彰顯無遺。
“何苦呢?”她想起白天的事,氣上心頭,這會兒他倒什麼都沒發生過,真真可氣,“給你機會,你一次次推開,把人家羞辱的了不得,才回來安慰,什麼意思!”夾著啜泣,喊出喉嗓。
他持燈走來,被她觸動,含風弄情的眼睛注視著她無奈而責備的眼神,徐徐開口:“你知道,我不是可以老老實實跟一個人在一起而不會厭煩的人,我不適合婚姻,曉曦,我以為你懂!也許 你真的懂,否則今天就不會回來了!”
“是啊,我懂!”曉曦怨責的轉動瞳孔,想避開,無處藏躲,忘情的喊,“我什麼都懂,你風流成性,整日的花天酒地,是你的夙願,誰也沒辦法改變。我不知道會不會有一個女子願意為了你這樣人守活寡!!”
他被那聲色深深地撼動,情急道:“曉曦,我知道你願意,可我就是不忍心你受到那種對待,才屢次拒絕, 你明白麼!”
她倒是真的不明白,淚水滯留,嘴唇微顫:“現在怎麼回事?你叫我來,就是告訴我這些,想讓我永遠沒名沒分的待在你家,做你的‘妹妹’麼!”
“不是的!”他情急,衝口而出。
“那是什麼?”
他急切的淚水旋出眼眶,臉色紫紅,太多太多,都在心底,說不清道不明,所以難受,所以激動,終於,他扔了蠟燭,懵然的將她抱住,她掙紮一下,便被那柔情折服。
陷入溫柔的漩渦,泛濫的親吻,慢慢的轉移到床上。這一夜,他們是沒有彼此沒有糾葛的,就像兩根琴弦,崩在一起,纏綿愛撫,浪漫無儘。
家下人告訴尹夫人:“昨兒晚上,小姐進了少爺的房間,早上才出來。”
尹夫人聽了,大喜道:“太好了!終於有進展了。”即刻把這事告訴老爺,老爺身邊跟著痊愈的永春,聞聽此信,不禁咬牙切齒。
成婚,她願意而且要求成婚,他承諾說:“我會愛你一輩子,海枯石爛,滄海桑田,鬥轉星移,此情無限!”
“彆誇海口,”她嫣然一笑,所有隔閡都在昨夜擦掉,“隻要你能安安分分的,不在外惹是生非,我就心滿意足了。”
“你真是容易滿足的人。”他滿麵春風,很久沒有清新過來的臉色,拋棄沉淪,浴火重生,英俊光鮮,“不過,我會窮儘所能,給予你快樂,給予你幸福。”
“可是……”那件事,她不得不弄清楚。
他卻笑著把她的頭按在胸膛,說:“沒有可是,你相信我,我這次真的下了很大決心。”
她仍忍不住問,抬起頭,注視著他的麵孔:“翠兒腹中胎兒,真的是你的?”
真真晴天霹靂,他抖索一下,急切地說:“說真的,我跟她在一起,圖的隻是歡快一時罷了,沒有想到……”她的手抽離他的手心,默然轉身,他解釋,“那個孩子,可能不是我的!你看每天那麼多人出入倚紅樓,保不準是誰的。畢竟,孩子不是一時半會有的,這近頭我跟她親熱,她就索性賴著我了。”
一再的勸服自己,不要計較,不要放在心上,可會後患無窮的呀!
“天峻,你的為人,我接受,接受你的花心,接受你的過去,請不要再讓我接受你的欺騙!”她怨恨的叫。
天峻大急:“我沒有說謊,沒有騙你呀!你怎麼就不相信,到底要我怎樣才好!”
話音未落,隻見尹夫人並兩個丫鬟從花園那裡過來,曉曦無措,尹夫人說道:“大老遠就聽見你們吵,不是才好了,怎麼又吵起來呢!”
“曉曦她!”他猛然刹住,不能把不是都推到她頭上,因說,“是我的不對,但事情已然發生了,還要怎樣?”
曉曦委屈哭泣,尹夫人猜到是為秦翠兒,便問了一番原委,天峻知無不言,言無不儘,連把翠兒托付給老鴇子的情節也說了,尹夫人遂氣道:“既然不是你的,乾什麼勞神傷財給她安排去處?”
天峻一時忘情,覺得唐突,竟答不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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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曦無奈,跑到彆處垂淚,正情多,自身後冒出一個人,卻是杜永春。他拿絲絹給她拭淚,她推辭,便遞了絲絹,由她自己,溫言潤語相勸:“少爺向來如此,不可能有所改變。季姑娘沒來時,也時不時地把妓女帶進房裡呢,亂誓奇盟也有說的,可現在成了什麼?”
抬起淚眼,吃的一驚,自覺不堪。
永春添油加醋,煽風點火,直要把她的意誌說動了才肯罷休。
林蔭後,阿彥不知何時站在那裡,窺的這一幕,惱的手癢。還好曉曦作辭走了,否則真保不準會出手。
說好了親事,也不在乎那許多規矩,過了大禮就成。明兒黃道吉日,適宜嫁娶。
最後一晚,過了今晚,就是有婦之夫了,他不願安安靜靜的虛度,與她牽著手,肩並肩逛晚景。
京城的街市,晝夜不息,行人絡繹不絕,車來馬往,格外熱鬨!
“賣糖人的!”邊兒上,小販正拿著一根竹簽蘸著熬好的糖漿,在鐵板上勾畫形狀,曉曦眼前一亮,驚喜的叫。
小販立即應:“姑娘,要什麼玩意兒?”
“牡丹的!還有風箏……”曉曦素來喜歡唐人,並不因為它的味道,而是那多彩的形狀。
“我也要,我也要。”天峻一麵把灑金折扇合上,一麵懷裡掏銀子,“多少錢一個?”
“好嘞!兩文錢。”
曉曦歡喜的看著鐵板上慢慢呈現自己想要的形狀。冷不防的,熙攘的人群裡冒出一隻大手,抓住她的手臂就跑。
“哎!救命啊!救命啊!”曉曦大驚,失聲喊叫。
她已經被拖入人群中,亂嚷嚷此起彼伏,天峻恍然轉頭,看到她揮舞著一隻手,幾乎被人流淹沒。忙不迭的,丟下銀子,糖人也不要,擠梭去:“曉曦!曉曦!”
“放開我,放開我!”那人是誰,她沒空分辨,踉踉蹌蹌的掰捶那個使勁箝著自己的大手。
“是我,曉曦。”那人急說。看?人多口雜,並聽不清。
天峻忙亂的追。
待到人形稀少的地方,曉曦掙紮中窺見那人的麵孔,那人把她鬆開,喘著氣道:“曉曦,你不記得我了!”
“阿飛!”曉曦驚惶。
閆飛認清她跟尹家有了婚約,隻不肯死心,一路潛追至京城,不打算走了,肆機表明心跡,承望還能像從前。
“你怎麼到這裡來,忽然抓著我,以為是賊!”曉曦氣的麵紅耳赤。
閆飛握住她的雙臂,激動的說:“曉曦,你還說你心裡沒人,都成親了,你還想瞞著我麼!”
曉曦掙開,急促的走了幾步,決絕的叫:“那幾天,你不是沒有看見,我是尹家的人了,還用說麼!”
閆飛迫促的,激烈的,從後麵箍住她,叫道:“好歹我們有十幾年的情分,你就忍心把我拋開不成?曉曦,你忘了我們的海誓山盟,忘了那些甜蜜快樂的日子了麼!”
她紅了耳根,熱滾滾的浪潮四處蕩溢,惱怒的叫:“那時候還不懂事,在一起玩的開心,就以為可以一輩子!阿飛,我們是兄妹,我一直把你當成親哥哥,那樣不也很好麼!彆這樣,放開我。”閆飛不妨放,反而想放肆,誰知後腦勺被突然揪住,下巴挨了一拳,飛跌在地。
“畜生!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欺負人,就是老虎頭上撲蒼蠅。”天峻來了,把曉曦護在身後。
從未有過的安全感,她驚魂未定,緊緊地攥住他的衣襟,紅著臉叫:“天峻!”
閆飛嘴角冒血,欠身爬起,指著尹天峻,不屑的口吻:“你就是那個輕浮浪子吧!畜生,放開曉曦!”天峻哪禁得住此般叱吒,繼而相撲,廝打起來。
“天哪!”曉曦急壞了,慌作一團,“彆打了,不要打!”
他們全然不聽,死命扭打,旁邊亦沒人可以幫襯。閆飛在家裡常乾粗活,體力龐大,天峻恰恰相反,自然不敵,吃了許多拳頭。
“你快走,喊人來!”天峻被摁在地上,腮幫紅腫。閆飛還在打罵:“臭不要臉的東西,幾個臭錢就了不起了,我閆飛可是頂天立地的男兒,容不得你放肆!”
他還不了口。曉曦嚇得混亂,再不能思考,若回家喊人,怕是等不到回來,他就被打死了,因叫道:“這樣打下去會出人命的!”提醒了閆飛,反正他已經無力反抗,剛反身欲起,脖頸後猛挨一棒,血氣亂迸,嗚呼倒地。
見狀,曉曦手裡的棍子“咣”的落下,怔怔的不知所措,天峻伸手呼救:“拉我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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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好幾天,又被打成這樣,尹夫人很是生氣,怪道媒婆說的:“女孩就是不能長得過於花俏,否則不能招福,反而容易致禍!”細想,果真不錯,尹老爺卻道:“他自己不刻苦,被人打了活該。我們舍不得動他,現在好了,有人替我們教訓,也是好事兒。”
尹夫人並無說話,一味心疼兒子,並對曉曦說:“既然出一次門,招一次禍,以後謹慎些,或者多帶些人,或者乾脆閉門不出。姑娘家,不出門是好的。”
曉曦唯唯應諾:“是的,伯母。”一麵心裡擔心天峻傷勢,一麵又擔心閆飛,彆是自己一棒給打死了!遂尋了個小廝,囑咐他去那個地方。小廝忙去了,回來說並無大礙,已經安置妥當,才放心。
次日,派車接了季老爺等都過來,也不大場麵操辦,隻給熟人親戚遞了帖子,尹夫人解釋道:“本定今日操辦的,峻兒昨晚被人打了臉,恐得歇兩日才能回過血,所以耽擱。我看了曆日,大後兒也是好天,就定三月初八了。請親家老爺與公子小姐早早聚聚,算是自家情分。”
季老爺笑嗬嗬來去應和。清月與弟弟隨兩個丫鬟在院裡走動,清瑒便道:“這裡我來過的,沒什麼看處。不知二姐姐和姐夫在哪裡住?”
一丫鬟回了,他們便相攜走了過去。
透過門隙,正見相攜給天峻臉上敷藥,天峻叫疼:“哎喲,殺千刀的東西,害我如此,改日定叫人打的他爬不得!”
曉曦瞅道:“你千萬彆鬨了,打出事來,還要伯父收拾爛攤子。”
“還不因為你!”一激動,又覺疼了,扭著臉道,“還沒問你,他到底是誰?知道你的名字,仿佛認識許久,怎麼就沒聽你說起過?”
曉曦手下的動作變緩了,悠悠的自忖:“若告訴他真相,未免他亂想,眼看吉日將近,就日後再說,他再惱,也不能反悔什麼的了。”想著,因說道:“我也不清楚,可能近來咱家鬨的不像,人人談論是非,才聽見我的名字,胡亂叫的。”
天峻認真道:“不然,他一個不相乾的人,乾嘛抓你?看他那樣子,倒是情深意重。”
曉曦急道:“你說什麼!全然沒有的,你又胡謅,就這樣羞辱我麼,我走就是了,省得你胡思亂想,不能好好養傷!”說著,把手一摔,慪氣走開。
天峻想留,卻是一口痰噎在嗓子裡,楞沒有叫出口,阿彥急忙扶著,把他的頭端放在枕上,委聲勸道:“少爺留心,季姑娘都是尹家的準媳婦了,您這當兒還慪她,圖個什麼。”
天峻用拳頭捶捶胸口,憋得氣短筋粗,一小廝端過痰盂,他吐了一口,懊悔不迭:“我這樣心性,還不及你會想東西。爹娘天天的攛掇杜永春給我當師傅,我看他不及你一半兒,就你了,沒事給我說幾句正話,省得他們怨我玩物喪誌,不思進取。”
阿彥受寵若驚:“折煞小的了。”
複儘心給他撫胸捏背,瘀傷上都抹了藥膏子,一張清俊的臉,一無是處。
曉曦急急出來,撞見清月清瑒,清瑒看她仿有淚痕,忙問:“二姐姐如何不高興?人都說尹家公子心術不正,可是真的,他欺負了姐姐,甭管他是玉皇大帝,我也要他好看!”說著,捏緊拳頭,張著肩,英勇無畏的神氣。
曉曦忙說:“沒有的事,你彆操心了,外麵的謠言,多半信不得。”
清瑒癡心不改:“哪裡是外人道的,連大姐也這麼說,我才發狠,打他一頓就改了!否則諒著姐姐娘家沒人,更蹬鼻子上臉!”愈趨愈近,曉曦隻得把他拉在手裡。
清月看的清楚,上回若不是尹天峻耍性子,婚早成了,滿臉堆笑勸說:“尹天峻再不濟,那也是曉曦的未婚夫,你的準姐夫,豈容你在這裡造次?再者,一般人家稍微過的殷實,子孫都慣得非橫跋扈,彆說尹家這樣大戶人家,還是獨子,更得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不可一世,世間好的玩意兒,都儘著他撿才是呢。”
清瑒聽了,便不言語,悶悶的應句:“有些道理,也算不得什麼。”
曉曦三人過去拜了季老爺等,然後清瑒跟一個小廝作耍去,兩姐妹來到房裡,說句知心話。
清月一看梳妝台上金銀珠寶具有,驚訝的了不得,拿著個蝴蝶簪子賊眼瞧看,舍不得擱下。曉曦說:“姐姐喜歡,拿去用著罷。”
清月喜道:“真的可以麼?很貴重的,妹妹舍得?”
曉曦笑道:“都是自家姐妹,什麼貴重不貴重,隻要是妹妹有的,姐姐隻管拿。”
清月揚聲一笑:“我怎麼忘了,尹家有的是金山銀山,妹妹嫁過來,還不是錦衣玉食,哪裡在乎這些。你既說了,我就儘著喜歡。”
“姐姐自便。”曉曦把自己的首飾盒拿出來,裡麵盛的是玉鐲金簪,翡翠墜子,珍珠項鏈,應有儘有,清月喜之又喜,慌忙拿看。
不日清晨,太陽微斜,季老爺等都一身喜服,麵帶喜色,迎賓招客。
新郎新娘,紅衣委地,喜氣洋洋,在鼓樂聲中:“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三,夫妻對拜,送入洞房!”掌聲雷動,眾賓客賀喜,新郎陪酒。
洞房花燭夜,人生大事,樂在其中。
好些時日沒有去倚紅樓了,對天峻來說,一日不去便如隔三秋,心中壓著股燥火,都付諸今夜。
激情澎湃,溫柔繾綣,淋漓儘致。但凡男歡女愛,洞房之情,無不這幾個字充斥表儘。
暖色中,雙鸞交頸,並蒂穿花,她在他耳邊呢喃:“你說過,會一輩子隻愛我一個。”
“當然,當然……”在不假思索的允諾中,不知藏了多少流水情,霎時愛。
他們成婚了,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尹家兒媳,誰也不敢輕薄睃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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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老爺與兒女滿心歡喜,清月捧著那些搜刮來的金簪玉鐲,春色蕩漾,垂涎欲滴。清瑒接了天峻的禮,一盞西夏進貢的琉璃水晶鐘,抱在懷內,愛不釋手。自車簾內,一並帶笑揮手,尹老爺,尹夫人,天峻,曉曦,都搖手兒帶笑。
一日,曉曦昔年的姐妹來京城安了間店鋪,給曉曦遞了信,曉曦看了歡喜,天峻問她為什麼高興,她握著信在心口,笑說:“紫衣姐姐也來京城了,以後我就有了伴兒,可不值得高興麼?後兒店鋪開張,叫我定過去呢。”
天峻懶散的睜睜眼,努力振奮,拿手撫摸她的手背,笑道:“趕緊讓阿彥著手準備賀禮,你就去吧。”
“天峻,”曉曦感到那份庸怠的愛,很勉強,新鮮感一過,再不刺激。努著嘴兒,眨著大眼睛,疑惑,“你怎麼了?要不到時候我們倆一塊去,也好散散心。”
他好容易逮著一個她出家的機會,自有好些打算,眉梢高揚,睜大了眼,竭力擠出一個笑容:“不了,我剛拜了阿彥為師,許多道理學不過來,你自己去,多派幾個人護著,聚熱了在那裡住兩天也不妨事兒。”
曉曦無心去猜他打的什麼鬼,自顧跟鏡鸞阿珠商量,送什麼合適。
阿彥窺得天峻巴不得曉曦出門,悄悄地從後麵探出腦袋:“少爺,新婚夫妻形影不離,也好讓少奶奶炫耀炫耀,得了您這樣的姑爺。”
天峻唬的心神不定,拉起阿彥彆處躲著,拿書本往他額頭一拍,啐道:“你還不知道我的心意是怎樣的?正因新婚,他們把我當賊防著,這個空子來的多不容易!少奶奶才來幾天,你的心就飛爪哇國去了。”說著,使勁的摔書,揍的阿彥肩臂疼,直扭身子,叫:“少爺少爺,小的跟您掏心挖肺,您就這麼不信任小的!”
翌日,曉曦帶了三個隨從,帶著賀禮出發了。臨走前,尹夫人怕又飛來橫禍,千叮嚀萬囑咐,曉曦應諾時時謹慎提心,保護好自己。好在天峻不與她同行,竟安心念些儒家道德經典,尹老爺甚喜,尹夫人頗得意,殊不知曉曦前腳走,他就打後門跑了。
街市上人聲鼎沸,隻有那羅蔓湖畔的幾棵抽發新綠的楊柳伴著南風,飄飄忽忽,格外清淨。柳枝掩映下有個酒館,來往客人稀少,一男一女在其間對麵而坐,也甚枯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