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陷於愛中,又巧妙地逃離了這危險,這泥淖。
她知道這樣做是否正確,做一個道貌岸然的君子,做一個被情所迷的困獸。其實管什麼決定都有違她的初衷。當他的眼光與她的一同沉迷,當他與她的唇動情的交流,當他的手握著她的手顫抖得出汗時,她的心怦怦跳動,她知道這或許就是文學作品中所描述的愛情。肯定的,這容懷疑。
慕容婉兒喜歡漂亮帥氣的男孩子,而薛東倫大她五歲,長得鼻直口方,身材高挑,一身藍色運動衣使他渾身都充滿了活力。他的眼睛是奇特生動的,水波迤邐,隻一眼就要俘獲癡情女孩的心。這是渾身下都滲透藝術的情種。這一點慕容婉兒是明白的,但她就是抵住他那種略顯霸道的追求。這個曾下過鄉有過坎坷的男子就這樣輕易地得到了優等生慕容婉兒的愛情。麵對薛東倫的愛,慕容婉兒自開始就固執地以為他將成為她的拯救,初戀也將是她終生的愛情。她要嫁給她,她的一生誓當與他相守。
校園有校園的好處,學習並戀愛,生活過得平靜而快樂。班所有的同學都知道他們在戀愛,相知的好友還拿他們開玩笑。慕容婉兒很滿足,她的畫慢慢脫離臨摹階段,開始了創作,她知道這是擺脫大師陰影的起步,她專心地用所學的技法畫出她內心的感受。她承認自己是簡單得沒有多少城府的女孩。人活著乾嘛要裝那些彎彎繞呢?以一種純粹的態度去生活難道好嗎?她沒有想得太多,她對人之間應有的設防一無所知,她靠自己活著,真誠而自然。當然現在同了,她僅僅為自己,她有薛東倫了。她愛他,就像愛自己一樣,她是如此清醒地愛他。
我愛你。慕容婉兒握著薛東倫的手,一遍遍地說,深情地,求回報地。你愛我嗎?這個話總是無意中帶出。
薛東倫總是那麼自然地梳理著她的頭發,眼睛深邃得令婉兒陶醉,那還用問嗎?到現在還問這個。
慕容婉兒對薛東倫從說我愛你這三個字耿耿於懷。她努力翻閱這並久遠的記憶。薛東倫從沒說過一次我愛你。莫其妙。為什麼呢?當她質問他時,他的回答是那樣蒼白,使慕容婉兒似信非信。男人是善於表達的,哪像你們女孩老把我愛你掛在嘴,其實男人的愛是深藏在心裡的。越是說出口的愛才愛得最深沉。
這是什麼邏輯?說出的才是最深沉的愛。慕容婉兒的身子微微顫抖著,她糊塗了,她能理解。她的手還在薛東倫的手中柔情地握著,他還俯過身子,細細地吻她,將她的執著、詢問擊得一塌糊塗。他們貪婪地吸取著愛的瓊漿,冒險地嗅著彼此青春的氣息。
慕容婉兒對愛的詢問就如此這般被輕易地擱淺了。
男人或許都是這樣,她安慰自己。
他們甚至討論畢業後在哪裡安家,留西安,還是去薛東倫的老家武漢。這些雖都為時尚早,但看似遙遠的話題還是被他們扯得很近。慕容婉兒滿懷希望地計劃著未來的生活,那肯定是幸福快樂的。這一點她很自信。
他們將再去農村,再跟泥土打交道,即便去鄉村,也是背著畫夾去寫生,生活將是高雅乾淨新奇的。麵對慕容婉兒的一些切實際、葉脈清的憧憬,薛東倫向來是一笑置之,說她真是個孩子,想法都著邊際。
慕容婉兒知道她對薛東倫是怎樣的愛,她需要摻雜水分,她的愛早已搶奪了她日記的地盤。日記寫滿了對薛東倫的愛。她一門心思、計後果瘋狂地愛著薛東倫。這個愛快樂而幸福,她被愛擊倒了,根本曉得還有痛苦。
她做夢也想到,痛苦和傷害就在遠的地方等著她。
工藝係的一個女生懷孕了,雖然冬天裹著棉襖,在肚子裡成長了五個月的小生命還是無所顧忌地將秘密暴露出來。學校裡傳得沸沸揚揚,人們都事關己熱鬨地傳遞著這已是小道消息的消息。慕容婉兒也知道了,很為那個女生可憐,反過來她又慶幸自己的聰明和堅定,沒有被一時的念想所左右。然而這到底是自己的事,唏噓幾聲也就忘了。忽然感到有好幾天沒見薛東倫,說沒見似乎是假的,課堂還能碰到,隻是一下課他就沒了,好像他很忙,又仿佛在躲著她。
懷孕風波引起了校方極大的重視,女孩被指導老師帶到市裡婦幼保健院做了引產。校方根本須做多少詢問,那女孩始終哭哭啼啼,這太丟人了,她怕因此丟了大學學業,苦苦哀求學校領導。這是要開除的,副校長說,太像話了,哪像是大學生。學校給她指出一條光明大道,能換回她繼續讀書的一個籌碼,那就是說出那個男人的字。沒有選擇,薛東倫這個倜儻的才子光彩地浮出了水麵。
在就要期末考試的時候,薛東倫被開除了。從大學生冊中注銷,他沒有作任何解釋。他甚至連給慕容婉兒一個簡單、最起碼的解釋都沒有。他壓根就沒找過她,在一個起眼的瞬間,從她視野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慕容婉兒被這突如其來的事件擊得一敗塗地,她相信這是薛東倫所為,那個與她繾綣與她瘋狂的男人怎麼會這樣?她神色恍惚,心碎的聲音像玻璃被打碎一樣迸遍全身,刺痛她每根神經,每個細胞。她想起薛東倫動情的眼神、糾纏細致的吻,令人迷醉的笑臉,這些鏡頭頻繁切換,瞬間模糊起來,被一個孕婦挺起的肚子占領、吞噬、消滅。她腦子一派混亂,淚停地往下淌。
為了能哭個痛快,她一個人到了學校後麵的原。冬天的原荒涼蕭瑟得就像此時她的心。她的淚在隆冬的風中飛落,熱淚一旦流出,就冰冷如風。她嗚咽著,凍得瑟瑟發抖,眼看著一個豆大的紅疙瘩從手背起來。她知道起凍瘡了。她管,她顧了這些。她被這個令她失望的事件吞噬了。她怎能心碎?薛東倫是跟她在談戀愛,是她的男朋友。她在想,她把那麼多的愛給了他,那是純粹的少女的心呀!可到頭來是什麼呢?災難、破碎、心碎、荒唐、麵目全非。他握著一份愛竟仇人般地傷害我,這就是愛情嗎?這就是山盟海誓、海枯石爛的永遠的愛情嗎?它破碎得這樣野蠻,又像一塊玻璃那樣輕而易舉地斷裂,碎成齏粉。
慕容婉兒真想聽薛東倫解釋,她在宿裡等了整整三天。室友帶回來的消息是他走了,帶了他所有的行囊和單薄的鋪蓋。他為什麼給我解釋?哪怕是謊言?我隻想他能對此說點什麼,慕容婉兒心如灰燼地自語著。
她絕望了。徹底絕望了。對薛東倫,對愛情,也對自己。
她像變了個人,落落寡合。
坐在教室,隔著窗玻璃她看見樹木剛吐出新綠…
沒有人要求,也沒人強迫她,她每天都去圖書館,直到關門。
她畫畫,風格大變,色彩的濃烈就像報仇一般無節製地運用跳躍與對比。
她沒有朋友,跟誰也談心裡話,任愛而固執地堅守著自己。
她一個人獨自背負已經破碎的理想。她甚至無暇照顧自己青春的身體。吃粗茶淡飯,穿著姐姐退役的舊衣。這是一種無我狀態嗎?
除了慕容婉兒本人以外,沒人曉得這份痛是怎樣慘烈,無法描述。她的心在那個冬天的傍晚死掉了。之後是黑的,黑洞般的夜和未來。
慕容婉兒坐在號大巴向市區進發,一站一站,隔著玻璃她看到師大、外院,還有已換春裝的市民。她今天特意打扮了一下,長發用跟衣同樣顏色的夾子夾著,褲子是洗得泛白但乾乾淨淨的牛仔褲,鞋子是今年流行的白色坡跟護士鞋,很舒,姐姐送的。她就像赴約會一般,第一次輕鬆地走出校門。
她並是赴約會,隻是給一個孩子做家教,一個五歲多的小男孩。她這樣精心地打扮,隻為給彆人留個好印象。這可是她第一份工。
顏子語的家境錯,父親是穩吃皇糧的公職人員,市裡某局的副處長。母親原本在紡織廠當工人,乾了,在外麵搞了個裝店,屬於第一批下海膽大的人。這一年顏子語五歲,獨生子,寶貝得得了。母親賺了點錢就想培養培養兒子,看他喜歡畫畫,便打算請美院的老師做家教。花點錢她在乎。
隻是美院那個熟人朋友說給孩子的啟蒙沒有必要請大學老師,美院的學生就可以,這樣他便推薦慕容婉兒去兼這份差。慕容婉兒是他的得意門生,他放心。
顏子語的母親沒有多少文化,早早地頂替父親的班做了工人。出嫁後也是一門心思地過日子,從來沒奢望能怎麼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