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並不意外，在我察覺到藥物不對時，就已經想到那個殺了龐飛等人的幕後真凶是想要把我一起殺掉了。上次見完賀穩之後我才明白原因，那人一定是認為是我出賣了雲旌，夥同龐飛一起陷害了他。

所以我才會寫下了那些話，以賀穩為餌，引著那個替雲旌複仇的人現身行凶。

隻是我不明白，她何以至此？那些人，儘管可惡，卻罪不至死。

“罪不至死？”麵前的女人突然大笑起來，笑聲在這空寂的墓園中顯得格外淒厲，“那個沒有人性的龐飛，年輕時為了賭博不惜賣掉自己的親兒子，如今又費儘心思策劃這一切不惜置雲旌於日暮途窮，他配活著嗎？那個鍵盤俠，平日像孫子一樣對上級點頭哈腰，一轉眼卻用這世間最惡毒肮臟的語言詛咒一個與他素不相識的人，甚至對雲旌慘死的養父母汙言穢語，他不該死嗎？”

女人的聲音加快了許多。

“而那個該死的人販子，若不是他在中間周旋，雲旌就不會被賣掉，受了這麼多苦，而他那些年裡賣掉的孩子又何止幾個？甚至有些被生生折磨殘疾以行乞的，他不該受到懲罰嗎？還有那個其身不正的女記者，自己明明乾著這世上最齷齪的事，卻還裝出一副聖母模樣來，在毫無實證的情況下為了博眼球為了出位而不惜編造事實煽動網民情緒，引導他們大規模網暴他人，她不該死嗎？這些人，合起夥來，逼死了我的雲旌，我又怎麼能放過他們？”

逼死？雲旌不是意外溺水嗎？

“雲旌是投河自殺的！是被他們這些人活活逼死的！”驀然抬高的聲調使得我和賀穩皆是一驚。

自殺？我目眥欲裂。儘管我用儘了全力代入自己去體會他所遭受的傷害和痛苦，卻仍舊是不曾想過他會因為承受不了這些而走上極端，畢竟他還有我，還有孩子。

“他這麼做，正是為了保護你--今天我才知道，也是為了保護這個孩子--那些人已經開始瘋狂地人肉搜索與他有關的一切，他擔心繼續蔓延下去，你們會和他受到一樣的傷害，所以選擇了以這樣的方式澄清自己。”

儘管是深夜，我還是借著微弱的燈光看到有淚珠從她的眼中滾落。

“你又是怎麼知道這一切的？雲旌他...見過你嗎？”我小心翼翼地詢問。

“我是個不稱職的母親，當年那個畜生沉迷賭博，我一氣之下離家遠走，等我再回來時孩子卻已經被他賭輸了。我找了這麼多年，終於找到了他，可是那時的他卻已經被鋪天蓋地的可怕輿論逼到瀕臨絕境...”

女子仰起頭，試圖將眼淚逼回去，卻無果。

我走近她，伸出手抱住她。

我能感覺到她的身子僵了一下。

“這世上並沒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即便你我是他最親近的人，也不能完全了解他身處地獄時的煎熬與痛苦。可是有一點我很清楚，以雲旌的良善，他絕不會想看到您如今的模樣，更不希望您以這樣失去理智的方式為他複仇，您這麼做，雲旌會魂魄不安的！”

女人顫了一下，轉臉看我，我們又一同看向雲旌，他望著我們，永恒的微笑中滿是溫暖。

“我已經對不起他這麼多年了，我隻是想為他做些什麼...”她淚流滿麵地囁嚅著。

我苦澀搖頭，“雲旌從未怪過您，在他心中，您是這世上最好的媽媽，他始終都記得小時候在您懷中的感覺。我也沒有媽媽，我想他一定希望您可以成為我的媽媽，和我一起陪著我們的孩子長大...”

她抬眼看我，“可以嗎？我還能有這樣的機會嗎？”

我心中苦澀，卻仍是強笑著點頭，“一定可以的。”

她的眼神掙紮了許久，終於堅定下來，對我點頭，“我會去自首的，會以應有的方式為雲旌洗脫冤屈。”

我欣慰點頭，攙扶著她一道作彆雲旌，向山下走去。

突然，“咚”地一聲，鮮血順著雲旌媽媽的臉上湧了下來，她頓了一下後緩緩倒了下去，露出身後麵目猙獰的賀穩手中端著不知在哪個墓碑前拿的香爐。

“阿姨！”我驚聲呼喊，蹲下去抱住她，“你怎麼樣？”

她勉強地睜開眼睛，對我笑笑，“我沒事，予旗，我知道雲旌有多喜歡你，也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你能，叫我一聲媽嗎？”

“媽，媽媽！”我再也抑製不住內心的悲痛，痛哭出聲。

“予旗，你讓開，我不會傷害你，但是我絕不能讓她離開，我不能讓彆人知道我做的那些事，我不想再經受一次雲旌的經曆！”賀穩拿著香爐慢慢向我們逼近。

“賀穩你瘋了！”我愈發覺得眼前這個人如此可怕，雲旌什麼都好，卻唯獨錯看了眼前這個人。

“我是瘋了，如果我不瘋，接下來身敗名裂鋃鐺入獄的人就是我了！”賀穩惡狠狠地盯著我，“其實雲旌生前告訴過我他認了這個媽，可我卻沒想告訴你，就是因為我不想你和他家裡的人再有瓜葛，可我沒想到，你竟然有了身孕！今天你跟我走，去把孩子打掉，以後我會好好對你，我們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而她--殺了這麼多人，我送她去和雲旌母子團聚，她該感謝我才對！”

賀穩再一次舉起了手中的香爐，毫不猶豫地衝著雲旌的媽媽砸了下來……

一聲槍響之後，不遠處樹枝上沉睡的棲鳥被驚得紛亂飛起，而賀穩一手捂著汩汩流出鮮血的胸口，一手指向我，再也說不出話來。

他沒想到，我在蹲下去扶住雲旌媽媽的時候，已經不動聲色地把她口袋中的槍拿在了自己手中。

“媽，我們快走！”我低下頭，再次去攙扶雲旌的媽媽。

不料，她卻一把搶過了我手中的槍。

“媽？”我愣住了。

“你快走！記住，今天你沒來過這裡，也沒見過我們！”

我瘋狂地搖頭，“不！”

然而她卻把槍瞄準了自己，“你如果不聽我的，就是要我死在你麵前！”

我跪了下來，淚如雨下，“媽，你跟我走吧！孩子需要你，我也需要你啊！”

媽媽臉上露出了慈愛的笑意，“予旗，雲旌這一生太苦了，他能夠遇到你，是他的福氣。如果我能夠早一點找到雲旌，這一切都不會發生，可惜太晚了。如果你真的為他和我想，就一定要好好活著，把孩子養大，你該知道，這是雲旌最大的心願。在你們的家裡，我放了些東西，足夠你和孩子生活了。快走！”

我看著她目光中的堅定，又聽到因為槍聲驚動而從遠處亮起的燈火和趕來的人影，咬了咬牙，轉身從一段墓碑林立的小道跑了出去。

不知過了多久，我終於從一處偏僻荒涼的林間繞出了那片墓園，卻聽到一聲槍響從上方傳來……

“雲旌，媽，我會為了你們好好活著，把孩子養大！但在這之前，我必須要讓真相公之於眾，更要讓自己問心無愧地帶著孩子活下去！”我抬起頭擦乾眼淚，拿出手機，撥通了報警電話：“我要自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