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盛京過得神仙似的,跑這來乾嘛?”
兩個人下了樓,在一樓客廳坐下,透過玻璃,容佩瞧著昏黃天色裡葳蕤的樹木點點頭,目似讚歎.
崔世很是不解,在盛京,容佩每日裡閒來無事就催促他練功練牌,指導他學詩學文,兩人天天抬頭不見低頭見,雖說有冬香鄭伯兩個沒眼色的,可那也算是神仙日子啊,這如今到了海大的北平城,鄭容佩若是有了正經事乾,天天進進出出,兩人就算在同一個屋簷下,誰知得見不得見?
“盛京太小了,北平,天子腳下,皇城根下,得龍脈護佑,上頭你曉得,眼目前又是一場動蕩,這一鬨起來,嗬嗬,求財的求財,求平安的求平安,開碼頭的開碼頭,鄭老爺子眼熱得很呐…”鄭容佩說著,不見幾多認同的意思。
怎麼的,鄭老爺子放著幫裡排行老二老三的人不來,倒派個掛名的四姑娘來?在這龍蛇混雜的北平城,一個姑娘,開碼頭,求財,擴地盤?
哄誰呢?當誰傻呢?
“鄭老爺子拿我當親孫女一樣,如今他開了口,求財也好,求地盤也好,我雖為難,萬不能辭…他又沒有劃下道來,我總得滿城裡轉悠轉悠,你也要出門晃去,馬車在這北平城完全不夠看…這不得兩個車?”
這是…鄭老大要用他崔世?
“容佩…”
“你說。”鄭容佩沒留心崔世直呼了她名諱。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沒道理一直養著崔世。鄭老爺子…是要用崔世吧?”
容佩長眉略蹙,她想了一想,麵色漸漸發白:這崔世還是個孩子,啊不,他不是個孩子了,可也不能這樣…這不是利用崔世麼,還借她鄭容佩的手?
崔世心裡原像個冰窖,現在容佩麵色發白,他心裡的冰凍倒漸漸化成了水,柔軟的一池春水。
“開武館還是賭館,你說-我隻會這兩樣。”
說得容佩一笑,“你倒知道自己是個莽夫…你還可以做人西席啊,平常不是拿些文章典故嚇唬冬香?”
鄭容佩很有些囁嚅,“崔世,你想多了,老爺子應該不是這個意思…”
她自己說得艱難,崔世是越聽越悅耳。
“爺們的事,你不懂。”
她看著難受得很,崔世嬉笑著臉來了句。
鄭容佩又氣又笑,“臭小子,你還爺們上了?你給我仔細著,當心再罰你。”
她起身走,“吃飯,外麵混了一天,都沒好好吃飯。”
崔世在後頭嚷,“就賭場吧,不是求財嗎?輸贏通吃,那個快…”尾音拖得老長。
容佩不回頭,“害人的玩意…還要牌照,你有?老老實實給我開武館去。”
餐桌邊崔世還在囉嗦,容佩隻管招呼冬香鄭伯等人過來,“既然出來了,人又少,一家子就不講什麼規矩了,坐下。”
那個落魄洋人司機也跟在冬香秋生後頭,崔世直往他身上瞅,洋人混到這份上,嗬!
容佩看他一頭黃毛稀罕得很,“你叫什麼名?”
“傑-瑞-”
那份租契還在口袋裡,這人是鬥蛐蛐輸給前清王爺的,一紙契約,到期了不服氣,再賭一把,再賭一把,年年賭,年年輸,一直輸到了現在。
鄭容佩想起來就笑,她指著崔世,“你該早碰著他…”
傑瑞很驚喜地抬頭,“你鬥蛐蛐很厲害?”
“什麼叫鬥蛐蛐很厲害?他就是個王,賭術裡的王…就沒有他不會的,出娘胎就會玩骰子…”
“你既知道,咱們就開賭場,怎麼樣?有我,有鄭伯,還有秋生,有什麼可顧慮的?”
冬香瞪圓了眼,“咱們來北平開賭場嗎小姐?”
秋生偷偷扯她胳膊,“你彆說話…”
“崔少爺,這東西害人得很,咱們不能…”鄭容佩試圖說服他。
“害的誰,進賭場的是什麼好人了?無賴混混,杠頭愣青,咱們不害,外頭賭場少了?再說,老大說不定就是…”崔世沒再說下去。
鄭容佩一凜,鄭老爺子就算是這意思,她鄭容佩也不能是這個意思,但是崔世這麼熱切…
“也罷,你去投牌照,投得中咱們就開,投不中就是命,怎樣?明天我陪你去。”
崔世拉把椅子坐下,“你跟家呆著,以後都跟家裡呆著,跟在盛京一樣…哪有好人家姑娘去跑賭場的?開飯!”
他倒指使上了,容佩不好駁他的麵子,陪著笑坐下,“好好好,吃飯,吃飯,都坐…那我明天去北平香堂裡跑跑,你去投牌照,我看看武館可行不可行,這總成了吧?”
她掃一眼菜式,沉了臉,“怎麼沒有少爺愛吃的白水大肉?”
崔世眼裡有了笑意,“去幫裡可以,你想去就去,冬香,一會吃完了飯把我的行李送到樓上…”
鄭容佩真正拉下了臉,“誰讓你住樓上了?”
“容佩…”
鄭容佩這才留意到他喚了自己名諱,她一指指向崔世,滿麵寒霜,崔世這個吹得鼓鼓的紙老虎立刻被戳破了紙張乾癟了身子,他乖乖閉了嘴。
“冬香跟我,我們倆住最裡頭的這棟樓,你,秋生,兩個人往前麵去,住那大的,鄭伯,還有傑-瑞是吧,你們倆住前頭那小的,吃飯奏事都在這邊,明白?”
她拿出了氣派,眾人都住了嘴,惟有傑瑞舉起了手,“那個,我可不可以…可不可以跟賭術裡的王住在一起?”
他發音怪腔怪調,可這時候眾人都不敢笑。
鄭容佩越發冷了臉,她拿捏著的指頭轉向了傑瑞:傑瑞都成了這樣,鬥蛐蛐習性還改不了,這樣好賭成性的人,跟崔世住一起?沒的帶壞了他!
指風所到,連傑瑞這個洋人也感到了冷意,他一聲不吭拿起了筷子。
一頓飯就這樣在容佩冷冷的高壓中吃完,飯畢崔世還想跟著賴在這邊,鄭容佩掃他一眼,“昨晚一宿沒睡,還不去睡?記得給蔡如鬆消息,明天用車。”
被嚇走的崔世聽到蔡如鬆的名字又倒退著回來,“那個,明天我用那小子的車,傑瑞跟你,怎麼樣?”
這是跟蔡如鬆杠上了?
鄭容佩噗地一笑,“也不曉得他哪裡得罪了你…怎麼國人你不放心,倒放心洋鬼子?”
崔世洋洋自得,“傑瑞的租契還在我手裡,他還想跟我學鬥蛐蛐,不學好學精那是萬萬舍不得走滴,他能玩什麼花樣?-得了,明兒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