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的霧是煙青煙青的，帶一點厚重，不似盛京那麼輕紗一般。

鄭容佩瞧著玻璃窗外的霧，總覺得似乎少了點什麼，她下意識地掃了掃餐廳，冬香、秋生、鄭伯傑瑞，果然-

“少爺呢？”

“少爺天沒亮就候在門口，等那個當兵的，人一到兩個人就火急火燎地走了”。秋生站起來回了話。

這麼早，衙門沒開衙啊？

“你怎麼沒跟著？”

“我跟了，跟到了車上”，秋生一臉委屈，扭身給容佩看他衣衫上的泥印子，“少爺一腳把我踹了下來…害我這一身新…”

無頭無腦，又不帶人，像他崔世做的事。

容佩笑著把擦嘴巾往桌上一丟，“跟丟了人，還有臉抱怨，你活該…”

她站起身，“冬香，走，我們也不能太落後於人…彆看了，踹一腳死不了！哦對，傑瑞，傑瑞，咱們去試試那洋汽車…”

試洋汽車的可不止她一個，那一早就溜得不見人影的崔世此時正坐在洋汽車的駕駛座上，手忙腳亂。

他雙手死死掌著方向盤，仿佛那方向盤會離他而去，腳下猶在起起伏伏地踩踏，嘴裡還不停地念叨，“起步…掛擋…離合…啊喲哪個是離合哪個是油門？快快-刹車，刹車－快告訴我-快---”

他在北平料峭的春寒裡漲紅了臉，且一頭一臉春日的汗，副駕上灰色軍衣的兵哥哥想笑又不敢，憋得臉色微紅。

車子走得歪歪扭扭，一會兒蜿蜒，一會兒橫衝，一會疲憊無力地趴窩，一會又像脫韁的馬沒個定性無法控製，崔世慌慌張張，副駕上兵哥哥已經麵無人色。

幸好天色尚早，街上沒有行人，等到太陽穿過濃霧行人漸多的時候，那車子已經走得穩穩當當，像模像樣了。

兵哥哥往座椅靠背上一倒，還沒等鬆了的那口氣順暢地呼出，就聽得崔世問他，“你們軍營在哪？”

在哪？就算在天邊崔世也給送到了。

“下去，”崔世踹了小兵哥一腳，“告訴姓蔡那小子，車我留下，人給我滾。”

四起的朝陽裡，崔世得意地踩離合掛擋壓下油門：小樣，以為憑一輛車幾個人就能多多接近容佩？其心簡直可誅！小爺我一大早猴在門口是為了什麼，這麼冷的天，玩麼？－爺讓你的人連麵都見不著！爺學會了這手藝，以後啊，你的人都不必來了！

“青絲如墨染哪，眉毛長又彎，天生的那個小臉蛋喲，怎麼那麼新鮮…”這歡實的小調一直飄到了市政公所。

高大牌樓兩座石獅後的市政公所剛剛開門，裡頭的人來來往往，忙著打水泡茶，沒人搭理崔世，崔世的小調越哼越低，他眼珠轉了轉，右手不知在身上哪裡掏摸了下。

空氣裡傳來微微的噌聲，一塊銀白閃亮的銀元夾在崔世食指中指間，他衝銀元吹一口氣，食指一捎一滑，銀元歡跳著帶著噌聲到了他掌心，然後啪地一下壓在了櫃麵。

櫃台裡賬房先生模樣的人眼睛亮了亮，他看著崔世指縫間漏出的銀元，仿佛看到三十斤瑩潤的大米，又或者八斤上好的豬肉，再或者十尺細密的士丹林棉布。

一家子今日或許可以改善改善生活條件，他看向崔世。

崔世斜勾著眉，“兄弟，賭業牌照，哪裡負責？”

賬房先生笑得如同彌勒佛，“您裡邊請，捐務科，不過…”

沒等他說完，崔世抬起櫃麵上的手就往裡頭走，那塊明明在他掌底的銀元卻不知了去向，賬房先生左右找找看看，末了在後頭望著崔世的背影發了呆。

捐務科裡，有限的幾個公務人員全聚在崔世身邊，腦袋一仰一仰地看銀元打著旋地在崔世指間翻飛，那銀元在崔世指間一撞，呼哨著飛向房脊，又在空中跳躍著轉了幾轉落向地麵，崔世抬眉，扣手一招，銀元到了他掌中。

他再一撒手，“開！”-他掌中空空如也，銀元去了哪裡？

眾人哄然鼓掌叫好，氣氛一時熱烈得很，崔世車著身向四周抱拳行禮，“見笑見笑。”

他笑看向其中年紀稍大一人，“看看口袋”，那人往口袋裡一摸，呀，一塊銀元好好生生的躺在裡頭，那人慌忙摸出遞了過來。

崔世伸掌製止，“哎，這就不講兄弟情麵了，既然到了兄台口袋，那就是緣分，”他掌一揚，又一枚銀元飛向了空中，“看這個緣分在哪裡…”

如是幾場下來，捐務科裡人人口袋裡都有了一枚閃亮的銀元，人人麵上都充滿了笑意，崔世笑著收了手，“哥哥們看兄弟手藝如何，還不錯吧？兄弟我初來北平，想靠這門手藝混口飯吃，開個賭局，請哥哥們賞臉，賞個牌？”

眾人麵有難色，年紀稍長的那個揮手驅散了眾人，歎了口氣，為難地搓手，“不是做哥哥的不幫兄弟，實在是大頭下了嚴令，再不發賭業牌照…你看這，多不好意思…”

崔世搭了那人肩頭往外走，“老哥你說怎麼辦，兄弟我隻會這個…不能眼見著作兄弟的挨餓吧，一大家子呐…咱外頭說去。”

“彆彆，公務時間可不敢外出，咱們兄弟用不上那些個…這樣，這樣，牌照實在沒有，作哥哥的給兄弟支一招…小達子，上茶。”

兩個人在茶水間坐下，“人都喊我五哥，你也喊我五哥得了，作哥哥的不瞞你，這牌照是真沒有，不過作兄弟的非得乾這一行，辦法不是沒有…”

崔世一把握住五哥的手，掌心裡幾塊銀元往五哥掌裡順勢一送，“崔世請教了”。

五哥笑著把掌心一合，“現在的各家賭場是有牌照的，兄弟可以想法子入夥啊…這一行，黑白通吃，輸贏通殺，彆說是一本萬利，簡直是無本萬利哪…怎麼入夥，你說呢兄弟？”

崔世眼睛一亮，連連抱拳感謝，“五哥，你是兄弟的貼心人…這樣，兄弟入了夥，送五哥一份，表示兄弟的謝意，莫推莫推…不白拿，萬一再發牌照，請五哥好歹記著兄弟些。”

五哥笑嗬嗬地起身準備送客，崔世坐著不動，“五哥這裡肯定有各家賭場的資料吧？分布地址，資金大小，東家背景，賭具多少，賭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