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湊了過去。探頭張望下皆是心生戰栗——那棺材內竟然擠著十幾顆小個兒的頭顱。頭顱之下都是一張五官尚未舒展的嬰孩兒模樣、隻是那些孩子皮膚如鉛灰,雙眼微闔,似是石膏塑像卻大概都是死嬰。
人群立時退避三舍。倒是那胖子上前拉住小張爺問道:“我說小張爺,這是嘛意思?”
小張爺隻道:“不說了是受人之托嗎?”
“你前些日子說的就是這事兒?”胖子又問。
小張爺對著那狼吹了聲口哨,它便在棺材上聞了聞嗅了嗅。最終張開嘴叼出了個孩子。胖子看了大驚失色:“呦呦,這是要拿死孩子打牙祭?”
“閉嘴!”小張爺話音一落便接過了那狼叼在口中的死孩子。跟著一名三十來歲的婦女便從人群中擠了過來。她操著一口外地口音道:“小張爺,我來了……來了……是……丁、丁寶嗎?”那婦女步伐跌跌撞撞好不容易才到了近前。看見小張爺手裡的那嬰孩兒分明便是自己口中的丁寶,跟著就大哭了起來。抱著孩子的她竟是一下子暈厥了過去。
出了這麼大事兒如何能不驚動官麵的人呢。很快警隊隊長譚先英便帶了人馬趕到了現場。跟在譚先英身旁的還有一位大約20歲上下的年輕女孩。她雪白襯衣,利落短褲及膝長襪,頗似個男孩子。她手中正拿著個小筆記本寫寫畫畫,還指揮著身旁一個拿著照相機小夥子圍著棺材轉了好幾圈。小張爺看了看心中暗暗道:“女孩不像女孩,成何體統!”
譚先英畢竟混街麵出身,自然識得小張爺張步雲的名號。不過他見了那條狼似是很緊張,一個勁兒地向旁邊躲。他跟著向小張爺道:“這是怎麼個意思啊?我說小張爺,你平日裡不有規矩嘛?豪門深宅裡的案子從不碰。今兒怎麼還管起了洋人的事兒?你可彆給我又弄出什麼幺蛾子!”
“先殮了孩子屍體吧,多了我也不知道!”那小張爺說著便不再理會譚隊長當先要走。
不想那女孩卻突然竄到了他麵前攔住道:“請問是你最先發現其中的蹊蹺嗎?你是怎麼知道的?有什麼線索嗎?”女孩一連串的發問讓張步雲感到一陣陣眩暈便緘口不語,轉而從懷裡掏出個手絹包。打開之後便是一個發了黑的銀鐲子。
可那女孩卻不依不饒跟著又問道:“洋人出殯這事你怎麼看?會不會假借出殯偷運孩子的屍體?盜運屍體意欲何為?會不會是民間所說拍花子害死的孩子?”
小張爺被這一連串的問題搞得煩躁。他瞧了眼這女孩,膚如凝脂,一雙滴溜溜的圓眼上倒是翻卷著俊俏的長睫毛,盤在後腦的頭發在陽光下泛著淡淡栗色。一看便知是宅門裡的大小姐。
“姑娘,你哪位啊?警察隊裡招女警了?”不待小張爺開口那胖子便問道。
“我是《海河衛報》的記者,我有權力也有義務將其中的懸疑公之於眾!”那姑娘雖是年紀不大卻是伶牙俐齒。
小張爺把胖子拉向一旁,冷冷道:“姑娘,有事你去問譚隊長。官麵的事兒他說了算。我就一個路過的,哪裡知道什麼線索。”
“如果是路過的為什麼能恰巧攔下這具棺材?偶然還是早就知道內情又或者你是他們一夥兒的?”
小張爺被這話問的又好氣又好笑,可眼見是個女人不好讓脾氣發作。他將鐲子帶到了丁寶媽的腕子上,小張爺又看了看依然昏厥的婦女和她懷中的死嬰,沉默片刻跟著就喚來了狼,一人一狼沿著海河走遠了。隻留下人們一聲接一聲稱頌小張爺俠義豪情的呐喊歡呼聲。無論是無心插柳還是有意為之,人們都願意相信小張爺和他的馴狼是專門來修理這些趾高氣昂的洋鬼子。
胖子看了眼混亂的現場,也追著張步雲跑了出去。
二人領著那條狼拐進了條巷子。那胖子一再追問,小張爺把如何接下來那婦女找孩子的事兒一一說了個清楚。那胖子突然問道:“小張爺,我有件事兒想問問。”
“你說。”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我接了個給人當孝子的活兒?你是不是嫌晦氣啊?”
小張爺立時搖了搖頭,“想啥呢,我怎麼知道你接了這麼沒骨頭的活兒。”
“那怎麼就這麼巧讓你給遇見了?”
“侯門深宅的事兒我不碰,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們的恩恩怨怨太多了!前兩天我不是跟你說接了個活兒嗎,就是河北來的那位大嫂來天津衛找自己的兒子,小孩兒還沒出繈褓就被人偷走了!”
二人說著就停在了裡弄深處一間小門臉前。這店上有個招牌寫著“張記偵探”,半中半洋的名字聽來滑稽,卻是附近沿河而居的百姓心目中英雄小張爺的象征。
第100次完案吧?”身後的小張爺嗯了一聲,與狼一齊
此狼原先在馬戲團也是個能鑽火圈,會跳高台的靈獸。如今跟著小張爺來了天津衛,又擅辨偽存真,聽說凡經它鼻子下的東西無不知其真假來去。不過,今天擾亂洋人的出殯其實也是偶然。小張爺可沒想過惹上這些麻煩。
“百次大捷!咱是不是得喝口酒慶祝慶祝!”那胖子又道。
“慶祝,是得慶祝下!”小張爺也覺得雖然找出來的隻是死孩子卻也算了去她們母子的心願。而且他想借此不去想洋人棺材裡的那些死孩子的事兒。
“可您說說咱拿嘛慶祝呢?眼下你跟我一個子兒也拿不出來了!我好不容易煩人給我踅來一個哭靈當孝子的活兒,讓你給我攪和得屁也沒了!”
那胖子是他自幼一起的玩伴,沒有個大號隻被人叫做何胖子。二人如今算是相依為命,但胖子也改不了他的脾氣,破案不要錢的事兒時有發生。小張爺想大家都是窮苦人能幫則幫。比如剛才的那銀鐲子就是婦人預先給付的酬勞。小張爺知道她是苦命人是以先收下鐲子讓她放寬心,等到孩子找到了他又把鐲子還了回去。其實,小張爺並不是隻為享受人們對他一聲俠義之士的叫好,想的還是人家命苦!可因這份俠義之心二人生活總是拮據。
何胖子嘴裡不住嘟囔著,他也知道改變不了小張爺脾氣秉性權當做一種發泄罷了。可小張爺聽得膩了拍案而起怒道:“何胖子,老子這就給你掙錢去!”小張爺說著就摔門而出。何胖子也不看他,知道這位小張爺隻是嘴硬。
果真,一直晃悠到夜幕四合小張爺也沒遇到個什麼活計。這個年月能勉強活著就算不錯了,哪裡能掙到什麼錢呢?路邊隔老遠才有一盞電燈,把小張爺身影拉得老長。黃包車在路上飛馳而過,車夫喊著:“當心,當心!借過了!”
小張爺就這麼垂頭喪氣地遛回了“張記偵探”的門口卻見屋內黑著燈,他心想難道連燈油都沒有了?心下不由也覺得對不住何胖子。他準備進了屋便跟他賠個不是,明兒好歹得掙些錢回來。可身子剛進屋一雙大手就抓了過來,他急忙一矮身躲了過去卻不想身子未立穩,一根冰涼涼的細鐵管頂住了自己的腦門。隨之傳來了一聲絕不是何胖子的男人聲音,“彆動!”跟著油燈亮了起來。屋內被這如豆之光也照耀得一清二楚——小張爺麵前站著的一個人,個子不及自己高竟用一把手槍抵住了自己的腦門。環伺鬥室,居然擠進來了五六個黑衣人,都是小衣襟短打扮。那張辦公桌前坐著的人約略三四十歲的樣子,顯然是一副頭頭做派。而何胖子正抱著狼也被人用槍指著頭。
“知道你養狼,也聽說你不給富戶大宅門辦事。非得帶著家夥才敢來!”坐在辦公桌前的人說道,手還在腰間拍了拍。那裡露出了一截槍把兒。
“你哪位?我沒得罪你們吧?”小張爺冷冷說道。
“你是張步雲?人稱小張爺。”來人語帶不善,似是盤問。
小張爺點了點頭。
“那就對了。今兒你要是不跟我們走這一趟,恐怕這狼、那胖子和你,非得死在這小屋裡!”
他話音一落,指著何胖子的槍管直接將他的胖腦殼頂得歪向一側。何胖子立時害怕了:“我說小張爺啊,破回規矩吧,你不說晚上就給我奔來飯轍嗎,這不來了嗎!”
張步雲眼瞅著眼前的那人,心道這規矩一破也許就是禍事連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