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馬高鐙短”,誰都有犯難的時候。眼下這位小張爺就陷入了困境,瞅著自己的發小被槍管子頂著腦袋,真是容不得他說半個不字。可他自少年時便知道大宅門裡恩怨是非太多了,沾上了搞不好就惹下了塌天大禍。
張步雲咬了咬牙,心道船到橋頭是自然直,也隻能走一步算一步了。當下把心一橫道:“好,我應下了你們的差事!不過先放了我朋友!”
為首那人又是一陣冷笑說道:“小張爺,我們這樣子像是不懂江湖的雛兒嗎?現在放了他肯定是不可能啦,你麻利把事兒解決了我們自然就放了他!”
“那我得要我的狼跟著我查案!”
為首那人似是思量有頃便道:“給他給他,萬一這畜生有什麼動作咱們就崩了那胖子!”
張步雲跟著輕喚了聲“不吃肉”,那狼就從何胖子懷裡跳了出來。想不到這麼一條令人生畏的狼居然有個這麼滑稽的名字。
“這畜生真不吃肉?”為首那人好奇地問道。
張步雲冷哼一聲卻道:“相反,它連人肉都吃!”
一行人出離了“張記偵探”,隻留一人看守何胖子。他們拐上了大馬路,已經候著兩輛黃包車。眾嘍囉中有人說道:“五哥,您坐前麵那輛!”為首那人便大搖大擺上了前麵的車,跟著就把張步雲和那條狼摁在了第二輛車上,其餘嘍囉一路小跑。他們背向海河大概是往著法租界的方向跑去。不多時就看見了勸業場一代的繁盛景象,雖隱在夜幕中卻也足見此地的富麗。黃包車進了五大道,最後在一家洋樓門前停了下來。
眾人擁著一人一狼向樓裡。把守院門的人還反複地搜查了下張步雲方才放行。有人遞給張步雲一條皮帶子。他見過富貴人養狗就將這皮帶拴在狗脖子上。是以一推那人的手道:“用不著。我家的狼我知道。”
進了這棟洋房內張步雲發現是一片昏黃。雖然此時闊氣的人家都是通了電,可此刻廳內卻隻是燃著幾支洋蠟。燭火忽高忽低,在牆上投出奇怪的影子。
“爺們,咱跟您說好了都是底下辦事的人,犯不著出點兒什麼差頭惹得彼此都不愉快。一會兒我領著您上二樓。老爺有什麼事兒都會跟你交代,老爺不說自然也彆問。完事兒了一準送您回家,您那位朋友也不會有事兒,而且賞錢也少不了您的!”被叫做五哥的人又囑咐了一通遂領著小張爺上了二樓。
推開一扇西式的白門又是一間開敞極大的屋子。跟樓下一樣,隻點了洋蠟。就在燭光中,坐著一位白綢褂子的人。他聽到了五哥喚了聲“老爺”才悠悠轉過身子來——塗滿發蠟一絲不亂的油頭,金絲眼鏡,唇上兩撇八字胡,顯然是位四五十歲的商賈富戶模樣。
那老爺不說話隻一抬手,五哥就識相地出去關上了門。老爺從口袋裡抽出條雪白的絲綢手絹揩拭了把眼睛,又跟著抽噎了兩下似是一直在哭。等看到了“不吃肉”,又是微微一驚說道:“人說小張爺一人一狼,腳踏海河兩岸,拳打七十二沽!說的就是這匹狼吧。”他忽地長籲一口氣又道,“專程請你們來也是事出有因。來,坐!”那老爺指著張步雲身旁的一把椅子說道。
張步雲也是外麵兒人,抱拳拱手道:“不知怎麼稱呼這位老爺。您也彆客氣,有話直說。”他說罷屁股卻不沾那把椅子,一副不願親近的模樣。“不吃肉”倒是馴良地趴在了他腳邊。
“我姓黃,大號黃柏東!大家抬愛叫聲黃爺,走的親近的叫我聲黃二哥。你也知道,天津衛習俗,家裡還有個娃娃大哥!是以人們都叫我二哥。”這所謂的娃娃大哥是老天津衛的習俗,男女結婚後沒有孩子,就去娘娘宮也叫天後廟裡請回個泥娃娃來,這就叫拴娃娃,隨後女人就會懷胎有孕。生下來的不能叫大爺,因為上頭還有個泥娃娃大哥,那才是大爺。逢年過節置辦新衣服時,都少不了這位娃娃大爺的。是以天津人見麵都稱呼一聲二爺、二哥。
“不瞞您說,我原先在西南那邊兒跑跑買賣這二年才遷回了天津衛。可人到老了,閨女是有卻沒有半個子嗣,娃娃也拴了仍是沒有兒子,以後這點兒家業總不能讓女兒繼承了吧。眼看正房妻子已經老了,這才在此地安了外宅娶了小妾。隻盼著能有個兒子!”黃老爺說著似是又到了傷心處,又揩拭了幾把眼淚方才道,“可不想,我這小妾娶過門沒有多久,今日卻發現……卻發現被人……殺死在了自己屋內!”他說罷終放聲大哭了起來。
聽到這兒,張步雲也是身軀微微一震。雖然也是混跡江湖可倒還真沒見過殺人案,當即便道:“黃老爺,您節哀。天理昭昭肯定不會放過凶手。可是這殺人案您得靠官廳來處理吧,我雖開了個偵探小店,卻也隻是江湖騙術,混口飯吃罷了……”
黃老爺不待張步雲說完揚手打住他的話卻道:“這事兒當時就找過官廳了。沒用,我不信他們。可小張爺的名號海河邊兒上的人都知道。我這才命人來找你的。還希望你不要推辭!你放心錢肯定少不了,準保叫你還有你那位胖朋友搬離海河邊,搞個大門麵!”
聽黃老爺提到自己的胖朋友,張步雲心知這是在暗裡提醒自己何胖子可在他們手裡,心下也狐疑天津衛大大小小的知曉西洋偵探的能人那麼多,何苦偏要找自己這個小角色。雖然自己自入行以來人人稱頌“小張爺斷案,例無意外”,不過是尋個鄰裡的針頭線腦。不過轉念想到,事已至此若是不乖乖就範恐怕是真保不住何胖子了便道:“黃老爺,醜話說頭裡,我張步雲也是蒙鄰裡錯愛,給了個小張爺的稱號。但實在是能力有限,這殺人凶案可不知道能不能查出真相來。”
“我知道,小張爺斷案,例無意外!小張爺你這算是應下來了?”
小張爺道:“黃老爺,先讓我見見您這位二奶奶的遺體吧。”
黃老爺點了點頭,起身領著張步雲向另一間屋子走去。屋子中央,一張床上蓋著白布單子。黃老爺一把掀開了單子,露出了一張頗為普通的臉來。即便麵上有了活人的血色也絕不是什麼美女。大概正如黃老爺所說,娶這個二奶奶隻為了給自己生個兒子。
小張爺與“不吃肉”都嗅到了一股股血腥氣息。夾雜其間的還有女人的脂粉味。就在這張臉下,赫然竟是一道觸目驚心的傷口,傷口右深左淺在頸嗓咽喉處劃開,幾乎要將整顆頭顱環切下來。
傷口整齊,應是利刃所致。
端詳了片刻,小張爺方道:“家中可聽到了有人闖入或者爭鬥的聲響?”
黃老爺搖了搖頭,說自己平日裡不住在這外宅中,小妾身邊的傭人也沒見到有什麼異樣。還是下人發現已被人割了喉。
小張爺沉默了——對於鄰裡針頭線腦的事兒,喊上“不吃肉”嗅探一番大多便可尋回。比如一枚戒指,就算掉到了海河裡也是可以它給找了回來的。隻是這屍體,難道能讓“不吃肉”嗅出凶手?他拍了拍“不吃肉”的腦袋,又輕聲耳語了一番。那狼就圍著女屍走上了一圈,鼻子不停地嗅著。嚇得黃老爺以為這狼垂涎人肉,要吃了屍體。
走了一圈,“不吃肉”仍是坐回了原處一臉平靜似是什麼也沒發現。的確這位姨太太身上胭脂水粉味道嗆得人難受,估計不好分辨出彆的氣味。他又提出想要四下看看,特彆是二奶奶屋內張步雲似是心事重重地看了好幾遍。
“可有懷疑的人?”張步雲又問道。
那黃老爺沉思片刻悠悠說道:“倒是有個管賬的二爺,前段時間辭了工!說是回了老家。我與他的確有著財款糾紛!”
“財款糾紛?”小張爺暗自沉吟。古往今來,這一沾金錢發生血案就似是順理成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