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老爺叫上剛才闖入“張記偵探”的五哥以及一乾嘍囉,向著那管賬二爺的家裡走去。他家離著五大道不算遠,在大宅門裡管賬便也不會住的太寒酸。拐進一條小胡同,嘍囉便把守住胡同的各個出入口。
五哥已經打探過那套房子前前後後,便對黃柏東及小張爺道:“爺,屋子查過了,沒人!您放心,東西都沒動過。”
小張爺讓眾人彆再進去,免得影響了自己判斷。他跟著喊上“不吃肉”一齊進了屋。屋裡已經點了油燈,火光間是一張八仙桌子上麵擺著半碗嘎巴菜。這嘎巴菜是天津傳統吃食,鹵子澆在綠豆麵做成的“鍋巴”上,是備受人們推崇的早點。小張爺讓‘不吃肉’仔細嗅了嗅了,‘不吃肉’聞過後就眼望小張爺,似是在跟他說著什麼。小張爺看著那碗嘎巴菜心道此時天已黑,管賬二爺總不該吃了一天的嘎巴菜吧。那麼就是他一碗嘎巴菜沒吃完人就跑了?
小張爺想著手無意碰掉了搭在椅子背上的一件男士灰布長衫。長衫落地立時散發出一股子脂粉香氣。這種香氣如此顯見,一下子便讓小張爺分辨出正是在二奶奶遺體上的氣味。
如此看來,難道二奶奶與這位管賬二爺有染?否則脂粉氣怎麼會沾到長衫上呢?小張爺讓“不吃肉”挨屋再去聞聞哪裡有脂粉氣,耳語兩聲那狼就挨屋搜了起來。
結果也隻有那件長衫有如此氣味。他自己又挨屋看了一圈便招呼黃柏東隻身一人進來。看著黃柏東一臉悲傷相兒,張步雲心下覺得有些諷刺沉了沉道:“黃爺覺得小妾對你如何?”
“說不上好說不上壞。我知她為錢才跟的我。畢竟我歲數不小了。”
“那管賬二爺呢?”
“也是如此,談不上衷心耿耿。是以才有了財款糾紛。”饒是他黃柏東是老江湖自然悟出了什麼道,“你什麼意思?小張爺,你是想說他們二人有事?”
小張爺挑起了長衫讓他聞了聞又道:“這氣味在二奶奶身上也聞到了。若不是親近之人,怎麼可能沾上脂粉氣息。你看半碗鍋巴菜,說明他未及吃完早點就跑了。跑了一天應該不在城裡了,也許到了武清、靜海一代了吧。”
黃柏東聽了小張爺的說法氣得渾身哆嗦,便道:“一定是他們通奸有染,發生爭執才殺的人!小張爺,您要幫我找出來這位二爺啊。”
小張爺低頭沉思道:“找人這事兒我儘力而為。”
黃柏東又哭了一陣,似是恨得牙根癢癢。小張爺就看著他哭鬨也不安慰。最終黃老爺掏出了一兜子大洋。看不好具體有多少,百十來塊還是綽綽有餘的。他將錢交於小張爺又道此事便拜托在小張爺身上。便在屋內二人分了手。小張爺揣著錢就往“張記偵探”鋪走去。
天亮時小張爺才到門口,他突然定住心下琢磨了一番又向四周望了望。確定身邊除“不吃肉”外彆無他人便將銀元統統藏到了門梁上的缺口中。那地方極深,不仔細夠是發現不了的。一推門,胖子正坐在床邊啃著燒雞。滿嘴油光的他見了小張爺立即遞上一個雞腿道:“給你留著呢!”
小張爺沒接雞腿卻問道:“大早上哪來的雞腿吃?拿槍看著你的人呢?”
“就他買的。你一走他就買回來兩隻燒雞,剛才我們已經拆了一隻了。我覺得沒夠就吃了這一隻。”小張爺看著已經隻剩不到一半的燒雞“殘骸”,心道這段時間真把何胖子給餓瘦了。
“事兒解決了?錢呢?”何胖子問道。
“沒有吧,事情比較複雜。”小張爺解釋道。他心中所想並不是剛才告知黃柏東那樣便又問道:“何胖子,你覺得有的人為什麼希望自己的老婆偷人?”
“啥?”何胖子正在往嘴裡塞半截雞翅:“沒給你錢?”
“錢這事兒先不說。其中有些關節若不解決這錢咱拿不踏實。”小張爺是以把自己心中的狐疑統統告訴了胖子——他在二奶奶遺體上的確嗅到了濃烈的脂粉氣,然而她的臥房內卻沒有了這股氣味,這說明二奶奶生前並不真用這種脂粉。而管賬二爺衣服上的氣味也是如此明顯,小張爺是以推斷這是一種將二人強行聯係在一起的手段罷了。
何胖子摸了把臉上的油光,心下覺得張步雲說的的確有些奇怪,又問:“你既然覺得奇怪乾嘛要告訴黃柏東管賬二爺與二奶奶有染?”
“既然看不清虛實,索性就順著他們想讓外人看到的走。將計就計。”他再去拿雞腿,發現眼前的油紙包裡隻剩下雞骨頭了。何胖子還在他麵前打了個飽嗝,像是有雞屎味。“不吃肉”舔了舔嘴唇,它也隻能眼巴巴看著那些雞骨頭。
“那你怎麼覺得是黃柏東希望自己小妾紅杏出牆呢?”
“一種從來沒聞過的脂粉氣息,連他黃老爺都不知道?顯然要麼他不關心這個小妾,要麼這氣味是某人故意放的就為引我注意。可黃老爺現在要靠小妾給他添丁,怎麼可能不關心二奶奶?”
二人都分析不出其中門道。張步雲隻歎宅門之事真不該碰,一碰就是麻煩。尋常百姓家裡窮的隻剩下苦心奔飯轍了哪裡還有閒心偷人養漢子?
直到第二日,賣報的小男孩四輩兒就將此事當作那日的頭條新聞沿街叫賣了。
“看報看報,天津衛大亨之妾與管賬二爺通奸有染,老實巴交先生因愛殺人,海河神探小張爺再破奇案!看報看報!”
小張爺找四輩兒要了份報紙,頭版頭條便是這條消息,隻是沒有點名是黃家的事兒。說來奇怪,昨天海河邊上的弄了洋人棺材的事情倒沒有人提起。
“家醜不可外揚,可這消息這麼快就出來了是給誰看呢?”小張爺兀自嘀咕,何胖子也道:“那麼你看是這個黃老爺做的局?可也是他喊咱們去查案子啊?”
“賊喊捉賊,再借著我小張爺的名號,這案子就算蓋棺定論了!”
“既然定論了,那錢咋還拿不踏實了?”何胖子打了個哈欠,“我可告訴你,下個月咱沒有大洋了啊!”
“什麼時候虧過你的嘴?”
“揍性!”胖子白了他一眼。
白日裡“不吃肉”就臥在裡屋的床下,它安靜起來真像條大狗。何胖子依舊出去找掙錢的道兒。小張爺躺在鋪上,思量著門梁上那一兜子銀洋,他並不在意錢,過慣了窮苦日子反倒怕錢似的。可雖是如此黃老爺以及死去的二奶奶屍身卻始終在頭腦中打轉。他這人壞就壞在好奇心大。
他跟著就把“不吃肉”留在了家裡拿了房梁上兩塊銀元,心道打聽消息怎麼也得花點兒錢,便自個兒又往那二爺的宅子走去。
那宅子一旁是條小胡同。胡同儘頭一棵大樹,枝葉繁茂。小張爺望著那棵樹,枝葉間隱約是一隻鳥窩,一隻喜鵲從其中飛身而出。小張爺看了眼樹,又望了一眼二爺的那間院子。跟著在手裡吐了兩口唾沫,就抱著樹爬了上去。鳥窩裡兩隻雛鳥見了他,驚懼間撲喇地扇動著還長著絨毛的翅膀。
“噓!”小張爺做了個禁聲的手勢,喜鵲竟似聽懂了立時保持了安靜。他捧起一隻小鵲,那鵲身小小的覆著一層絨毛。他便望著它,自己兩片嘴唇不時蠕動了一下,鵲兒就應和著叫了起來。小張爺跟著連連點頭,最後說了句“謝謝啦,回來捉蟲子給你們!”便一溜煙又從樹上倒著爬了下來。
他在嘴邊嘀咕了一聲“南市百花”,心中似是又有了計劃。
南市離著管賬二爺家不算遠。小張爺叫了輛膠皮也就是人力車,一路到了南市。百花就是南市這邊有名的窯子。民國年間,隻要你找得到保人,向官廳遞交呈請,便是合法的窯姐了。百花樓就是這樣的場所。這地方不大卻是有點兒奢華的氣息,也是三教九流最愛逛的場所。隻是相比之下今日卻顯得格外的熱鬨。聽人說是來了個假洋鬼子,而且是個女人。
小張爺心思不在這上麵,跟著就去找相識的那位老鴇子。他雖然不曾真的逛過窯子,倒是幫著這裡的姐妹們找過不少戒指耳環,自然也都算是熟人。
“菲姐,今兒生意興隆啊!”小張爺一手搭在那風韻猶存的老鴇娘身上。
“呦,小張爺啊,這是嘛風把您吹來的?您瞅瞅,這哪是生意興隆啊,女人逛窯子這可是新聞啊!你看!”老鴇子指著大廳之中的一張八仙桌子,果真坐了一位姑娘。小張爺定睛細瞧,那女人竟是海河邊上見到的那名女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