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日沒過幾天,這個年就來了,按我的推算,我的生日應當在臘月二十四,他們說明年是萬曆四十年,是當今皇上登基的第四十個年頭。其實,我這個一直和大臣慪氣的爺爺是隆慶六年六月甲子開始做的皇帝,按理說,在今年六月甲子就已經做了三十九年皇帝上了。隻不過習慣上的是以皇帝登基的下一年元月為新的皇帝紀年,也就是在我爺爺登基半年過後才有這個萬曆的年號。
其實,他們過他們的年,跟我的關係不大,但我身為當今皇上的孫子,經常性的跟著父親出席各種宴會,應酬。當然,一般情況下,去彆人家我是不去的,除非彆人來我家,也就是說,長這麼大,我還沒跨出過紫禁城的大門。
這主要是因為我母親,以前的劉淑女,現在的劉選侍,不是太子的正妻,去彆人家參加各種宴會,沒我娘的份,我因為除了我娘沒人能夠帶得了我,所以,當我父親領著他的原配,正妻,太子妃,在某大臣家觥籌交錯的時候,我就和我母親呆在那個稍微有些陰暗的宮殿內玩遊戲。遊戲的主要內容是母親領著我的兩隻手,讓我在地上學著走路,我走路的姿勢很是氣派,外八字邁著,很有帝王的風範。
我從一出生開始,就學著怎麼做皇帝,這是我的必修課,也是我未來的宿命,看我爺爺整天垂頭喪氣的,我知道,皇帝並不像想象的那麼風光。單憑我爺爺想廢了我父親的太子之位而不得就可以看出,當皇帝也有不能逞心如意的時候。
我父親的太子之位來得不易,作為一個偶然被萬曆皇帝拉進屋裡‘非禮’了一下的宮女生的兒子,我父親朱常洛一直都不受我爺爺待見。我父親的太子之位可是用了若乾大臣的腦袋和官位換來的。
因為兒子的太子之位自己廢不了,他就變著法的折磨我父親,比如,把我的親奶奶軟禁著,不讓我父親去見她老人家。反正在我出生這一年來,我父親就從來沒有去見過他母親。
我父親為一直不能儘孝道而自責。這天宮裡流傳著一個消息,王皇貴妃,也就是我的親奶奶病危,我父親這個時候還不知道在哪個妃子的肚皮上,聽到這個消息,馬不停蹄趕去乾清宮了。
我當然對這一切還是不知情,我平時連父親的麵都難見到一次,更彆說和他有什麼天倫之樂。好在,我根本也不在意這一點,作為一個有二十年人生經曆的成年人來說,叫一個不到三十歲的男人做父親比叫一個隻有十六歲的女孩做母親更讓人難以接受。
反正,我每次叫他父親的時候,心裡都泛著惡心。
妙兒回來告訴我母親說,說的是王貴妃這些天身子不適,太子殿下請求去見貴妃一麵,皇上沒有準許,太子殿下這會兒還跪在乾清宮的上書房裡。
我當然聽明白了這個是什麼意思,可我也無能為力,我那個爺爺喜怒無常,雖然我認為他還是蠻喜歡我的,但他對我父親的成見依然還是那麼深。
我知道他一直喜歡鄭貴妃的兒子,也就是我的三皇叔,朱常洵。就我的立場上來說,當然不能讓他如願,如果讓他如願了,我,還有我哥哥以後的皇帝夢怎麼來完成。如果太子異位,我們這一家人的生死可就掌握在了人家的手中。
我彆穿越過來一料,還沒長成大人,享受一下齊人之福就給掛了吧。
所以,我一直在策劃著,為父親做點什麼,但我現在彆說話講不利索,就是連走路都成問題,隻有在母親和宮女妙兒的攙扶下,我才能從母親的床邊走到宮,門邊。
那邊,萬曆皇帝終於心軟了,因為他想起了自己的身世,當年自己的母親可不也是一個宮女,沒有宮女,哪來的自己呢,眼看著自己一不小心臨幸了一次的宮女給自己生了一個長子就跪在自己麵前,央求著見母親最後一麵,他再狠心,也是做父親的。於是,他就點了點頭,朱常洛,立馬趕到母親的住處,這是一個冰冷的房間,門邊隻有一個太監和一個宮女伺候著,雖然她隻不過一個宮女,但她卻生了一個皇太子,按理說母憑子貴,生活不至於這樣淒慘,但凡事總是有例外。
朱常洛,我的父親,三步並著兩步,跑到宮門邊,卻傻了眼,門上居然上著鎖,跪在一邊的宮女和太監表示,沒有鑰匙,鑰匙在皇上手裡。
這個時候,朱常洛已經不能怪父皇記性不好,讓自己來見母親卻不給鑰匙。沒有辦法,他隻有叫太監趕快找來一個鐵棍,用力地把鎖頭給撬了。
(有關這件事的描述,《明史》裡是這樣記載的:……萬曆三十九年病革,光宗請旨得往省,宮門猶閉,抉鑰而入。——作者)
房間裡寒氣逼人,一股濃烈的藥味伴著一種瀕臨死亡的氣息籠罩著整個房間,我父親什麼都沒想,跪倒在母親的床榻邊,滿是委屈和愧疚的淚水。母親已然病得這樣嚴重了,自己卻連一次在身邊服侍的機會都沒有。
王貴妃看到朱常洛跪在自己的身邊,感到自己要回光返照了,在死的時候能見到兒子最後一麵也就知足了。這輩子她無怨無悔,作為一個宮女,作為一個女人,這都是她應承受的命運,她不能抗爭,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她就學會了逆來順受。這輩子唯一讓她欣喜的事情就是生了一個好兒子。
“我兒上前,讓為娘再好好看看你!”王貴妃,這個我從未見過一麵的親奶奶,隻有睜開眼皮的力氣了,手微微抬起,想要拉著我父親的手,卻拉到我父親的衣袖,講出了她在這個世界上的最後一句話,也是唯一一句留在史冊裡麵的話。
“兒長大如此,我死何恨!”
“母親!”我父親一聲撕心裂肺的哀嚎,這就表示我的這個奶奶走了,心滿意足的走了,留下了孤苦伶仃,無依無靠的我的父親,撒手人寰。
萬曆三十九年,作為隻有一歲大的嬰兒,我沒心沒肺,無憂無慮地活著,表示對這一切都不知情,也無所謂。
我一直沒見到父親,父親一直在處理我奶奶的後世。眼看著就要過年了,宮裡死了人,死的還是當今太子殿下的生母,王皇貴妃,也難以掩蓋這濃烈的迎接新年的喜氣。
我親奶奶就生了這麼一個兒子,到死的時候也就隻有這麼一個兒子給他戴孝,因為萬曆皇帝一直對這個女人不待見,所以他下旨,草草掩埋。大學士葉向高向皇帝進言,說太子母妃,按禮法應該厚葬,萬曆不予理睬,葉向高再次進奏,萬曆無奈,才讓葬禮得以稍微隆重一點。
當然,即便再草草,也比平民百姓的規格高多了,這稍微隆重了那麼一點點就比得上我們後世葬在八寶山的人物了。我後來才知道,當時我奶奶被葬在天壽山。
這一切根本就沒有影響到我未泯的童心。而我母親卻一度更加傷感起來。我知道她的意思,連生了皇太子的我的奶奶都受到這樣的待遇,更彆說,我這個隻生了我的母親。
在未來,我是不可能當太子的,要不是我哥哥死的蹊蹺,加上他沒有兒子,那輪得到我繼位當皇帝。
不過,這樣或許更好一些,我才有可能更多的和我母親呆在一起,享天倫之樂。
我安慰我母親的方式就是又哭又鬨,那就是讓母親分心照顧我,而不必想那些令人難過的事情。
我甩開母親的手,自己顫顫巍巍地走著,看著我健康的成長,母親才露出少有的笑容。
我不想讓我父親的事發生在我身上,哪怕他是我父親。他可以對我母親不理不睬,但他要是阻止我跟我母親在一起,哪怕他是太子,是未來的皇上,我也不答應。
當然,要做到這一點,我必須讓自己成長起來,我現在連一隻螞蟻都捏不死,拿什麼去保護我的母親。
可是,我知道一點,父親在我十歲的時候就跟我拜拜了,找我爺爺去了,也就是說,在這十年裡,他要是想讓我們母子分離,我一點辦法也不會有。
好在,在這十年裡,他不過是一個太子,他不會為了立太子的事情和我母親過不去,況且,就算立太子也輪不到我,也沒什麼好爭搶的,他不會為此而幽閉我的母親。
如你所知,在後世,我是一個二世祖,不學無術,對曆史知識了解的不多,我不知道我的這個生母的命運如何,我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能力保護她,在這個世界,我最想保護的女人就是這個比我還年輕的母親,在我一歲或者說二十歲的心靈裡,這裡的一切都跟我無關,哪怕在後來,整個明朝要亡在我手裡,哪怕我要在景山上吊死,我也無所謂,除了這個母親,生我的母親。
這個年,就在這樣一種淒涼的氣氛中過去了,我到目前來看,也還是一個旁觀者,而不是局內人。我想,要我真正的發揮作用的時候是否要到我十六歲,我當皇帝那一年呢。
不管怎樣,我不應該裝著少年老成,我應該表現出一個一歲嬰兒該有的模樣,心係天下這樣的事情不應該出現在我的腦海裡。雖然現在我更多的時間在喝羊奶或者稀粥,但我身邊的兩個女人根本不能阻止我親近她們的胸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