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言卻沒想到,這一麵石壁之後仍然是黑乎乎的一麵石壁。她又氣又笑,心想是誰設計了這樣的機關,考較上人的算術來?
“接下來,該是五五圖了吧?”葉言抖抖手,凝神細看石壁,這次的石壁留了好大一塊地方出來,挖了二十五個方格,確實是五五圖,放在凹槽裡的竹條也更多了。葉言曾經將破解五五圖當作遊戲,早已知道怎樣擺法,不由心喜。
她將所有竹片都抱在捧在手掌心,一個一個細細擺下來:第一行“23、2、15、20、5”、第二行“4、18、9、12、22”、第三行“1、7、13、19、25”、第四行“16、14、17、8、10”、第五行“21、24、11、6、3”,無論橫看、豎看還是斜看,相加起來都是65。這一次,石壁竟向兩邊敞開,壁間縫中射出一道光來。黑暗之中突然有光,不由有些刺眼,葉言抬手一遮眼睛。待到習慣了這光後,葉言抬眼,眼前的卻非什麼出口,而是一間密室,方才的光,是因為室中點了上千隻蠟燭。
這間密室極其寬敞亮堂,有裡外兩間。外間無人,但地上擺滿了無數計數用的算子,葉言留意到其中一堆,是按置積為實借一算、步之超一等、議所得等等一步步在開立方的,葉言正在清點算子數目,忽然裡間一個男子的聲音傳來:“來客是誰?”不由嚇了一跳。
葉言心想自己還在七月深宮之中,這人不知道是什麼來頭,不敢疏忽,手扣上腰間的碧蕭,卻也是禮貌答道:“小女葉言,誤闖此地,還請見諒。”裡頭的人驚訝道:“你不是被關在冰牢裡了嗎?怎麼出來啦?”說完又道:“來者都是客,快請進。”
葉言略一躊躇,還是小心翼翼地繞過地上的算子,走進裡間,抓著碧蕭的手卻絲毫不敢放鬆。
密室的裡間比外間還要大,四處都點了蠟燭,一片明亮。一抬頭就看見對麵牆上懸掛著一大幅畫,畫的是大漠斜陽,幾個銀白戰甲的將士策馬在夕陽餘暉中飛馳的景色,栩栩如生。牆上的許多空位,也紛紛掛了邊疆之人常用的匕首、酒壺等物。葉言暗覺不解,情不自禁問道:“你來自邊疆?”
正在用竹棒在地上演算著什麼的男子聞言,愣道:“姑娘認得這些東西?”說著抬起頭來,擱了手裡的竹棒。
“兒時見過,所以識得。”葉言笑道,見這男子約莫二十三四,膚色黝黑,相貌俊朗,說話又十分溫和,警惕之意去了幾分。
男子輕輕歎息一聲道:“我離開邊疆許多年了。”
“閣下是誰?”
男子倒不隱瞞,道:“我是七月神教大當家明月。”
葉言聞言大驚,不由倒退了數步。
“葉姑娘不必擔心,我不會與你為難。抓你不在我任務範圍之內。七月神教各當家各司其職,互不相乾。”
“各司其職……”葉言一顆心仍然懸著,“那你……”說著一指畫滿了各種符號的沙地。
明月笑道:“慚愧。七月神宮中所有機關密室,都是出自我手。”
葉言微微一驚,想到牢前林中道路變化十分精妙,不由暗暗敬佩。
“葉姑娘也不是凡輩。”明月謙讓道,“當今世上,能解到五五圖的人也不多吧?”
“五五圖還算簡單。我猜明月公子,連百子圖也不在話下吧?”
明月微微一笑,看來是默認了:“那葉姑娘呢?”
“我沒試過,想來解出肯定要一段時間的。”葉言答道,雖對答了幾句話,她心中對明月仍然有敵意,隻遠遠站著,兩人頗有些尷尬。
明月一轉眼見到沙地上自己一道題隻解了一半,靈機一動道:“葉姑娘,來幫我看看這道題吧。”說著拾了竹棒,又寫寫畫畫起來。
葉言好奇心勝,略一猶豫,還是走過去看。
“這道題的題目是:今有良馬日行三百裡,駑馬日行一百二十裡。若駑馬先行一百裡,良馬再行,幾裡追及?”明月說道。
葉言一聽題目便笑了,隻將題目在腦中過了一遍,道:“不必算了。是一百六十六裡三分裡之二。”
明月大吃一驚,忙道:“姑娘何以算得如此之快?”
葉言笑道:“三國時期的《九章算術》明月公子難道未曾看過?其中有一題與之類似,題目是:‘今有善行者一百步,不善行者六十步。今不善行者先行一百步,善行者追之。問:幾何步及之?’與你剛才那題很是相似。《九章》的解法是:‘置善行者一百步,減不善行者六十步,餘四十步為法。以善行者之一百步乘不善行者先行一百步為實。實如法得一步。’上題也可以這樣解。”
明月隻聽了一半便已經恍然大悟:“難怪我覺得這題很是熟悉,像是在哪看過,但一時半會卻想不起來。《九章算術》我在幾年前便看了,如今有些忘了,這題見到了也不知怎麼解。”說著笑了笑,“看來我得抽空再看看書了,不過葉姑娘的分數運算,也真快得讓人歎服!”
“我看我也隻有均輸問題能拿來秀兩下了。”葉言想了想,“‘盈不足’算法我也算不錯——其它的,全部都是一知半解了。”說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明月一聽到“盈不足”算法,眼前一亮:“正好,我這正有一道‘盈不足’問題,你看看。”說著從櫃中又取了一根竹棒遞給葉言,又拿出一個卷軸來,在地上攤開,卷軸裡列了好幾道題目。
葉言一下子來了興致,索性在明月身邊坐了,與明月侃侃而談,漸漸也忘了中原魔教之彆,話極投機。
不知不覺夜已四更。
葉言與明月討論到一道排序題,兩人一時都不知道從何入手,明月與葉言各持一根竹棒,分彆在沙地上演算。冥思苦想之際,忽然外頭傳來一個男子聲音:“明月,你又一夜沒睡?”
葉言依稀聽得是賢王聲音,大驚。明月臉上一白,飛快扔了竹棒,抓住葉言的手,低聲道:“到時千萬彆出聲。”急急開了牆角的木櫃,將葉言塞了進去。
明月剛掠回原先算題的沙地上坐好,賢王已大步走了進來。賢王見地上放了一堆書卷,沙地上又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各種數字符號,笑道:“是有題目想不出麼?”
明月從卷中抬起頭來,道:“啊,王爺來啦。”說著合了手裡的卷宗,站起身來,“是啊,有題目想不出。王爺要替我看看麼?”
“不了。”賢王擺手道,自顧自上座。
明月在賢王對麵坐下,替賢王倒了一杯清茶。
賢王歎道:“在你這,總是喝不到酒,但能喝到好茶。罷了罷了。”語氣頗是無奈。
明月輕輕一笑,卻不答話。
葉言透過櫃子的細縫窺到外頭之景,見賢王麵色和善,口氣也甚是平和,與平日裡的他判若兩人,心中詫異不已。
——明月到底是什麼身份?怎麼賢王對他這麼特殊?
賢王將一杯茶喝儘,說道:“那中原第一劍的妹妹從火牢裡逃了,困在林子裡,也不知道躲哪裡去了,派去的人都找她不著。”葉言心裡“咯噔”一聲。
“總之這林裡她是出不去的,遲早都會找到。賢王不用急在一時。”
明月倒是一臉泰然,事不關己的模樣,輕描淡寫地說道。
“不過……葉言沒找到,那葉白呢?今日他不是也到了七月神宮麼?”
賢王長歎一聲:“也讓他跑了。”頓了頓又道:“葉白兄妹都不是尋常人。我若得這兩人相助,大業必成。”提到“大業”二字時,賢王似是想到了什麼,眼中隱隱又有殺氣。
葉言正為哥哥逃脫而欣喜不已,聽到賢王這話,不由從鼻子裡冷哼了一聲。
明月一陣沉默,隔了良久,才緩緩問道:“若是他二人絕不歸順於你,你又要怎麼樣?”
賢王輕搖著茶杯的手一頓,深深地望了明月一眼,眼神驟冷:“殺。”
“賢王,其實大可不必如此的……我們回大漠……”
“不用再說了。”明月一句話還沒說完,已被賢王打斷,“明月,你不願助我鏟滅中原,我不強求。但回大漠一事,從此以後,休得再提。”
明月還想再勸,但見賢王神情不快,終究沒再開口,神情卻一片蕭索。
賢王見狀,神色緩和了一些,伸手過去拍了拍明月的肩膀,道:“你若那麼想回去,等我大仇一報,可以成全你。”
明月微微搖頭不答。
賢王見明月有些低落,心想這談話繼續下去必定不快,便無再留之意,隻說:“你看開些。”說著長身而起,“過幾日我再來。”
說這話時,眼睛有意無意地向葉言藏身的木櫃一瞟。
葉言與賢王目光正對,心上一凜,以為他發現了自己,手中緊緊攥著碧蕭。沒想到賢王並未多做停留,對著明月道:“你不必送了。”便轉身出了裡間,腳步聲漸漸去遠。
等到外頭沒了聲息,明月打開櫃門讓葉言出來。葉言得明月相救,心裡很是感激,但見明月神情索然,卻不知該說什麼好,隻好道:“明月公子,剛才那道題我們還未解出,再去想想如何?”
明月聽葉言說要算題,精神好了些,點頭說好,於是兩人重新回到沙地旁邊坐下。葉言剛撿起地上的竹棒,明月卻大叫一聲:“不好!”
葉言一驚,轉頭看明月時,見他臉色驟白,忙問道:“怎麼了?”
“是我疏忽了,忘記將你的竹棒收起來。賢王一見地上兩根竹棒,怕是早已知道你藏在我這了!”
葉言想到賢王臨走前看向木櫃的那一眼,微微一凜,但心中淡然,倒是一點也不忌憚。她笑道:“我現在不是還沒事麼?若不是明月公子相救,我怕是早送了命了。我在七月神宮之中,遲早都會被賢王找到,公子何必介懷?”
明月歎道:“你也真看得開。”
“隻是賢王知道我在你這,抓我實在容易,怎麼也沒動手?這倒奇了。”
明月看了一眼牆上掛著的大漠斜陽圖,輕輕道:“賢王跟我有很深的交情,他裝作不知道你在我這,也算是給我一個人情。”
“難怪我看他對你和其他當家大不一樣。溫和多了。”葉言順著明月目光也望向牆上的畫,“你們同來自於大漠吧?”
明月道:“何止。”卻沒再說下去。
葉言見他不願細說,便不再問,隻見幾縷稀薄的光線從東南麵的一扇小窗中透了進來,才知天快亮了,當下道:“明月公子,你今日的恩情,葉言日後再報。隻是我在這終對公子不利,天快亮了,我該走了。”說著便整衣站起。
明月道:“外頭的林子,你走得出去麼?”
葉言一怔,不知道如何回答。
明月卻已拿起竹棒,將畫滿符號數字的沙子拂去,又寫寫畫畫起來:“我告訴你怎麼出林子,隻是出林之後我便幫不上什麼忙了,你自己得小心。”接著便一邊講解一邊在沙上將出林的道路詳儘地畫了出來。
葉言一一記住,心裡感動萬分。
明月畫完後,對著葉言道:“葉言姑娘,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我相信我們很快就會再見麵的。下次再見,定還向你討教算術。”
葉言一向愛交朋友,也疼惜友人,明月雖然是魔教的人,但葉言和他誌趣相投,心中存了幾分知己之情,心想此番分彆也不一定什麼時候能再見,不禁神色有些傷感:“隻可惜我們並非同道中人,不然,我們一定是極好的朋友。”
“在葉姑娘眼中,難道中原魔教真的有不可逾越的鴻溝麼?”明月笑道。
葉言一時語塞,卻聽明月催她:“趁現在戒備還不那麼森嚴,抓緊時間走吧!這些話日後再說。”
“告辭。”
葉言隻得作彆,從明月屋中走了出去。
六
葉白緩緩睜開眼睛,見到幾縷陽光從窗中漏了進來,知道天已經亮了。他受了重傷,隻微微一動就感覺劇痛難當,不由低呼了一聲。一個聲音道:“你醒了?”葉白側目,隻見熹微晨光之中飄飄立了一人,墨發白衫,相貌如仙,卻是神女。
葉白環顧一周,見自己竟是躺在神女床上,不由愕然。神女淡淡道:“你傷很重,三天後才可下床。”
“為何救我?”
“不關你事。”神女漠然道。
葉白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你救的人是我耶,怎麼不關我事了?你堂堂七月神教神女,救了我這個中原一劍堂的人,就不怕被降罪嗎?”
神女道:“看來葉二公子是極不情願留在我這了?”
——神女雖然高傲冷漠,但自己身負重傷,險些喪命,神女相救,總是有很大的恩情。何況現在自己連下床行走都成困難,又能到哪兒去?
葉白一想,頓時不敢說話了。
神女哼了一聲,折身出屋,不多時端了一盆水進來。
神女走到床邊,伸手去解纏在葉白胸前的繃帶,葉白突然一手按住。
“你你你,你要乾嘛!”
“葉白公子,你是不想治病了對麼?”
葉白立刻蔫了,任由神女替他察看傷勢,過了一會,還是耐不住道:“你怎麼會醫術?”
神女沉下臉來:“我不喜歡治病的時候有人擾我。”
葉白“哦”了一聲,依言閉上嘴了。
“你你你,我想起來了!你是不是那個,那個‘回魂笛’淩月然?”
葉白隻靜了一會,突然猛然把眼睛一睜,大叫道。
神女一皺眉,伸手點了葉白啞穴。
葉白氣結,嘴裡支支吾吾卻吐不出半個字來,但見神女神情,定是淩月然不錯,心中十分驚訝。
江湖上盛傳回魂笛精通醫術,有起死回生之能,葉白素來隻以為她是醫者,卻沒想到她竟也是七月神教的神女,不由苦笑。
神女不再理葉白,左手微揚,用掌風將擱在那頭桌上的一張羊皮穩穩地托了過來。
這等身手,非武功極高之人決不能有。葉白見了,不禁折服,一時想到自己被稱“中原第一劍”,卻敗在賢王手下,又垂頭喪氣起來。神女見葉白一時間換了好幾種表情,不禁擔心起來:“莫不是昨天施針施得不好,走火入魔了?”想著伸手去探葉白額頭。
葉白掙紮了一下,一副“你又要乾什麼”的表情。
神女見狀,頓時明白葉白半點事也沒有,不由有些惱怒,從羊皮中抽出一根銀針,一下子拍在葉白左肩的穴道裡。
葉白痛得像鯉魚打挺一般在床上跳了一下,結果牽動其它傷口,反而更痛,想叫又叫不出來,一張臉都擰在了一起。
神女冷冷道:“怕痛就不要動。”
葉白用手指著神女,很想大罵神女是賢王派來以治傷為幌子來折磨他的。看到神女又恢複了肅然的表情,才勉強忍住。
隨即,神女手快如電,又施了三根銀針,葉白已是冷汗直下。待到二十四根全部施過之後,葉白幾乎全身都在滴汗了。神女收手,道:“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