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超出劉璿的預料。她在坦白之前早已做好最壞的準備,隻是沒想到現世報竟真的來得如此快——
她被禁足了。就在這充滿梔子花香的小庭院裡,每日呆呆地望著日升月落,吃飽喝足就懶懶地躺在臥榻上,閒適悵惘。
但是劉璿沒有後悔她的坦白之舉。因為這個冒名頂替得來的身份,她每天過得戰戰兢兢,時刻得維持貴婦淑女一般的虛偽麵孔,實在是膩煩了。
能這樣開開心心的做自己,好好活下去,劉璿也算無所求了。
隻是,如果午夜夢回時某人的麵孔不再糾結與自己眼前,那就更好了。前世今生種種記憶交叉襲來,混雜的記憶場景,在翩然消逝的時光之後僅留一張熟悉而又陌生的麵龐。
李友亮。劉璿張口,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然而當她伸出手想去觸及對方溫和帶笑的臉龐時,一陣迷霧散出,那張臉又再度隱於幕後。劉璿想找回那曾經溫暖的笑容,結果撥開迷霧見到的,卻是神似渣男李友亮,真正漠然冷凝的麵容。
於是當天晚上,劉璿就被嚇醒了。
門口值夜的丫鬟提著小燈籠推門而入:“夫人,您沒事吧?”
“我沒事,你退下吧。”撫著胸口大口喘氣,劉璿已是大汗淋漓。在丫鬟默默無聲回到自己角落順便帶好門後,一聲自嘲的諷笑從劉璿的嘴角延出。“劉璿啊,你真是傻。那個男人的態度表明了隻愛公主不愛你這個冒牌貨,你還期待個什麼勁?”
彆忘了那丫鬟剛剛叫你什麼啊,夫人——終是上不了台麵的身份罷了。不過獨居在這處僻靜的院落,偏安一隅也不錯,起碼不用擔心會受到下人刁難,下場淒慘。
嘖,我還真富有自娛自樂精神。
擦了擦汗,劉璿重新給自己蓋好被,雙眼一闔就又是一覺到大天亮了。所幸噩夢沒有繼續糾纏她,讓她今早能精神些。
‘吱呀’門被推開,眼前晃過一道頎長的身影,熟悉得讓劉璿差點鼻子一酸流下淚來。
可惜,臆想中的關懷嗬護並沒有,取而代之的是全然的陌生和疏離:“劉璿,我已經把你的事跟父親說過了。父親的意思是,讓你即刻帶我去邊疆,趕在沁雪一時糊塗鑄下大錯前帶她回來,與你重新換回身份。你有異議嗎?”
“無異議。”既然話都說得那麼絕了,再不識趣自己還能落到好?指不定哪天自己就要步上挽春喜兒兩個丫鬟的後塵了。
嗬,果然是現世報啊……瞧瞧,風水輪流轉,自己也活該倒黴。
暗暗搖搖頭,劉璿對著李友亮沒有再揚起偽善的笑臉,而是木木的,介乎冰冷地露出一抹諷笑:“駙馬爺,那您想什麼時候啟程?公主殿下可是走了將近半年了。現在追,來得及麼?”
“你住口!”李友亮冷麵喝斥,絲毫不顧忌往日情分,好似過往的一切溫柔繾綣不過是水中月,鏡中花。“若不是你這賤婢,沁雪不會千裡迢迢趕赴邊疆戰線,就為了你口口聲聲的所謂‘真愛’!若是沁雪千金之軀有半點損傷,你百死不足以贖其罪!”
一盆盆涼水從頭上潑下來,澆得劉璿從頭涼到腳,尤其是心口。就像是漏了個洞一般,呼呼地往裡頭灌冷氣,凍得她發寒,由衷地心傷。
到了還是走到這一步了?嗬,看樣子我的魅力還沒有你尚未謀麵的公主一半大。原來高風亮節的駙馬李友亮,也不過是個貪慕虛榮為了家族可以拋棄一切的小人而已。
這和曾經為了富二代甩掉她的渣男李友亮,有何區彆?
隻歎自己識人不清,白白又被套住了心罷!
不甘,不願,又能如何?心累,身累,劉璿不想逃,因為她心裡總覺得自己欠了李友亮的。再者,她也想努力發揮一把餘熱,儘量拖延李友亮到達邊疆的時間,好讓將軍和公主來個生米煮成熟飯啥的,總比她竹籃打水一場空強吧?
咱穿來彆的事兒沒乾,好歹要把這個紅娘行動貫徹堅持到底啊。
“現在。”李友亮背對著門口投射進來的陽光,臉龐半隱半現在陰影中,讓劉璿隻能看見他緊繃的下巴,除了平板無波的語氣,她捕捉不到任何他的情緒波動。
她頹敗地放棄了。從床上坐起身來,隨意地束緊了外衣,就要去端洗臉水。總得有個做丫鬟的自覺,不能仗著自己頭頂所謂夫人的名頭就好吃懶做,混吃等死。眼前的人,還是她‘衣食父母’呢!
至於你說為什麼偏要在李友亮麵前這麼隨便,不修篇幅?那純粹是劉璿的惡趣味好吧?
古人一向很保守的。起碼她在做公主的時候,李友亮待她相敬如賓,說不碰她還真就不越雷池一步。
可是現在劉璿說不準了。他既然已經知道自己是個冒牌公主了,本質不過是公主的貼身丫鬟,那她這樣試探完李友亮會有什麼反應?
不得不說劉璿自娛自樂的本事也很高強,要是被此刻正努力壓製著自己心浮氣躁驀然湧上小腹一種衝動的李友亮知道她的想法,定會不顧形象狠狠打她屁股的吧。
趿拉著鞋子,劉璿用後世十分貼切的形容——女漢子風大喇喇地收拾完一切,包袱款款往肩上一搭,就朝李友亮撇去一個飛眼:“駙馬爺,我收拾好了,現在可以走了嘛?”
出乎劉璿意料的是,這次李友亮沒有應聲,態度出奇地淡然自若。甚至在劉璿湊過來時,他還十分從容地推開了她的臉,自顧自走出了庭院,往未知的方向走去。
劉璿得了解禁,可高興得很。拽著包袱東看看西瞅瞅,心歎擺脫公主身份附帶來的苦逼生活,當真是自己最英明的決定。
做公主的時候哪有這般自在?明明對什麼東西很好奇,卻硬憋著不能說,怕彆人從中揣測自己的意願,被借機利用。
現在自己就是個小丫鬟,乾什麼都沒人理會,再加上自己替做公主的大罪在前,債多了不愁,她還怕啥?
“駙馬爺。”不遠處一聲輕輕呼喚,讓劉璿的注意力直接被吸引了過去。
她凝神一看,嘿喲,不正是李友亮嗎?
誒,他好像換了身衣服?剛才那套不是好好的嘛,李家家訓第八條就是自持勤儉,不得鋪張浪費。而李友亮作為李家唯一的繼承人,這方麵禮儀東西必當是遵守的啊。
怎麼換衣服換得那麼突然,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剛剛跟自己同處一室,怕沾染上什麼病菌呢。
嗯?病菌?哈,我倒是忘了,自己也正是她們口中所道的‘病菌’,害群之馬!
沒等劉璿自我反諷完,李友亮人已經來到她近前了。近距離接觸的二人,身上各自傳來一陣唯有在沐浴過梔子花香才會沾染上的清香味道,此刻毫無阻礙地融合在一起,無疑香氣愈發濃鬱。
近在咫尺的佳人粉顏,也無時無刻不再折磨著剛剛才平息下那股邪火衝動的李友亮。
他是心中反複念著‘她不是公主’‘她不是沁雪’,這才有了點抵抗性,幾息之間恢複常態,隻是對劉璿,他反而更顯得如冰山一般冷漠了。
劉璿撇撇嘴,“男人啊,果然都是下半身動物。”
“還有啊,男人心其實也不比女人心好猜到哪裡去。小心彆再陷進去了傻妞!為了這一個兩個渣男,不值得!”
天下好白菜那麼多,隨便刨出一個都定是水嫩嫩的‘大塊頭’,憑什麼非要在渣男的前世今生身上耗死?
如果此番她能逃脫一劫,僥幸大難不死的話,她一定給寺廟裡的所有觀音佛像多上幾柱香,好讓他們儘快給自己送來一個合心意的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