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家祖翁做完壽以後,夏嫤娘的日子似乎又變得平淡如水起來。
但那一天華昌候夫人含有深意的眼光,卻始終讓嫤娘有些惶恐不安……
她思來想去,認為自己暫時還是安全的。
自己雖是夏府嫡女,但前頭幾個姐姐尚未婚配,且她和華昌候世子胡華俊的年紀也相差甚遠;隻要她不出席那什麼品荷宴,也不與那胡華俊有什麼交集,華昌候夫人肯定也不好直接上門來向她提親,畢竟夏府共有五個尚未婚配的小娘子,自己又排行最末,不管怎麼說,自己的婚事也不可能直接越過了大姐姐去。
話雖這麼說,但夏嫤娘還是終日忐忑不安,唯願那品荷宴早日到來,又快些過去……
這一天,夏大夫人喚來了女兒,說道:“我想著,你也該添些新衣裳了,下個月華昌候府的品荷宴不就得穿新衣去?瞧著給你現做衣裳恐怕來不及了,不如我帶你出門去,到寶妝樓選幾套成衣。”
其實平時夏大夫人也不愛讓女兒拋頭露麵去參加這個宴那個宴的。
但現在不同了,她內定的女婿人選王七竟公然養了個外室在外頭,這門親事已經打了水漂……少不得要讓女兒在各種宴會上露露臉才行。
夏大夫人也知道,華昌候夫人借庶女即將遠嫁的噱頭來舉辦品荷宴,根本用意就是想為世子胡華俊挑選繼室呢!但夏大夫人並不在意。一來因為嫤娘年幼,今年才十三歲,與那胡華俊並不般配;二來太常寺少卿夏家雖然式微,但也萬萬沒有讓長門嫡女去給人做繼室的道理。
所以她就是一門心思地想把女兒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好讓她在品荷宴上引起其他貴夫人們的注意……
夏嫤娘聽了娘親的話,嚇了一跳!連忙強笑道:“不用不用,我衣裳多著呢!昨兒我讓奶娘翻一下了櫃子,還找了兩套還沒穿過的衣裳出來,一套水紅一套月白,都是去莊子前就做好了的。”
夏大夫人想了半日,恍惚記得似乎是在開春的時候給女兒做過這麼兩套夏衣,卻還是有些不放心,說道:“你讓春蘭把那兩套衣裳送到我屋裡去,等我歇了午覺起來,再給你配些首飾。”
夏嫤娘笑著說了聲好。
夏大夫人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說道:“現在劉夫人和劉家郎君已經在咱們府上靠近角門的梅香院裡住下了,你平時少往那處走,彆衝撞了劉家郎君。”
嫤娘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夏大夫人又道:“方才老安人遣了人過來說,晚上要給劉夫人和劉家郎君擺宴,你在莊子裡搗鼓的那些東西,也勻一份出來給劉家郎君。”
夏嫤娘又應了一聲。
夏大夫人就趕了女兒回屋歇午覺。
夏嫤娘剛走,夏大夫人想來想去,還是覺得陪女兒一起去華昌候府比較靠譜;但她是個寡婦,平時出門雖然也沒什麼忌諱,但品荷宴到底是為即將出閣的小娘子而設,她這樣的身份,能不能去……還是要好好思量一番的。
為了這個,夏大夫人糾結了好半天,最後還是決定去先夏老安人那裡請示一下;到了老安人屋子裡,卻見夏二夫人正在老安人跟前回話。
見老安人一臉的倦容,夏大夫人三言兩語地說完了。
夏老安人聽了,一臉的不讚同,說道:“你要是這麼不放心,還不如把嫤娘托付給都虞候夫人,她是你女兒的親姨母,必定會替你照看得妥妥當當的……人家華昌候府雖然是嫁庶女,但你到底是個未亡人,還是不要去了。”
夏大夫人有些失望,隻得應了,然後就和二夫人一起從槐香院出來了。
夏二夫人拉著夏大夫人的手,說道:“好嫂子,我有事兒找你呢,你且陪著我走一走……”
大夫人與二夫人的關係,平時說不上太好,但也能維係住麵子情,當下就點了點頭,妯娌兩個就沿著長廊慢慢地一邊走一邊說話。
二夫人說了幾句客氣話,然後就開門見山地說道:“嫂子,劉夫人的來意你可知道?”
這個事,大夫人倒是清楚的。
劉家祖上與夏家有舊,兩家的曾祖還戲稱要結兒女親家,後來因為劉家曾祖為了避戰亂去了外地,且到了夏大老爺這一輩的時候,兩家都生的是兒子,所以也沒什麼往來;現如今劉家敗落了,劉夫人帶著劉家郎君前來投奔,不消說肯定有依附於夏府的意思,除此之外,恐怕也有想結個兒女親家的意思。
但是夏大夫人沒吭聲。
她的嫤娘排行最末又是長房嫡女,前頭有四個未訂親的姐姐呢,就是劉夫人想和夏家結親,怎麼輪也輪不到嫤娘身上……
二夫人說道:“……不過是為了前輩們的幾句玩笑話,那劉家郎君就想求娶我們家的小娘子……對了,嫂子,你可曾見過那劉家郎君了?”
大夫人道:“不曾見過。”
二夫人道:“我倒是見著了……那劉家郎君是真真的一表人才,可惜就是窮了些……我聽說啊,這回劉夫人連鄉下的祖屋田產全都賣了,才帶著劉家郎君進京赴考的……對了,剛剛劉夫人不是說,他們還遊遍了九洲嘛!據說就是靠著劉夫人平時裡做針線活,又有劉家郎君去集市上擺攤子給人寫家書和訴狀什麼的才能勉強渡日……”
“嫂子,不瞞你說,其實茜娘的婚事我早有主意……我娘家哥哥有個庶子,今年十九了,三年前就已經考上了秀才,可謂是上進了……”
這時,也不知從哪裡傳出幾聲枯枝被踩斷的聲音,還有一陣悉悉索索的衣裙翻動的聲音……
“誰?是誰在那兒?”二夫人厲聲喝道!
夏大夫人也聽到了長廊外頭的腳步聲和鞋底踩滑石子兒的聲音。
兩位夫人連忙扶著廊柱子往假山石處往外看,正好看到一個人影匆匆隱沒在假山後頭,隻露出了一片秋香色的裙角,裙角下還露出了灰白色的褲角,以及一雙蔥綠色的繡鞋……
在夏府,隻有仆婦們會穿這種灰白色的長褲,因此二夫人十分惱怒,連聲罵道:“也不知是哪房的下人!這樣沒規矩,若是落在了我的手上……哼!”
大夫人不管家,倒是不以為意,說道:“你想把茜娘許給你娘家侄兒……這又不是什麼新鮮事兒。”
二夫人的思緒頓時被大夫人的話給拉了回來。
她心煩意亂地說道:“我的好嫂子!茜娘和我娘家哥哥的三小子要結親,這原是鐵板釘釘的事兒,確實不算新鮮事兒……原本我想著要拖一拖,也是為著婠娘還沒說親,萬萬輪不到茜娘……”
“可俗話說好事多磨……如今那三小子出息了,年歲也漸長,寫出來的文章啊,連夫子都說好……我那嫂子就反悔了!有心把她自己的內侄女兒配給三小子!聽說……昨兒個已經換了庚帖了!”
一想起這事兒,二夫人心裡又急又氣。
夏茜娘雖是庶女,但也是陪伴了自己二十幾年的侍女所生;且茜娘生得乖巧體貼,為人又懂得進退,二夫人是真心想為這個庶女謀一門好親事的。
“那你待怎的?”大夫人問道。
二夫人此時也顧不得許多了,說道:“我見那劉家郎君一表人才,劉夫人也是個好相處的人……因此想求你替我看看,劉家郎君日後可有前程?阿彌陀佛,我也不求他是甚出將入相的人物,好歹考上個進士,再討個功名……配了我家茜娘也不算太過,還能給我狠狠地出一口氣……”
大夫人“卟哧”一聲笑了出來:“我是哪門子人物,能替你相看女婿呢!”
二夫人急道:“哎喲,我的好嫂子,我在這裡著急上火,你還在那裡說著風涼話……既是為了女兒的終身大事,我也不怕醜了……那,那我就直說了哈!我聽說……上一屆的探花郎陳先生如今正在都虞候府上的家學裡任教,所以我想著,讓劉家郎君做一篇文章,再求你請都虞候夫人讓陳先生幫著看看……我雖然讀書少,卻也知道‘文如其人’的道理,倘若陳先生也說劉家郎君可靠,我就將茜娘……我就考慮考慮茜娘的婚事!”
大夫人思索片刻,說道:“我竟不知你有這份心……平日裡也是我疏忽了。我自己沒有兒子,也就沒考慮過兒輩前程的事兒……你這事兒我應下了,我那姐姐姐夫也是仗義愛才的,我先讓人遞話過去問問,倘若陳先生願意,也彆讓劉家郎君一個獨占鼇頭,咱們家裡還有兩個讀書人呢,索性一並寫了文章出來,都請陳先生看看……”
這番話喜得二夫人雙手合什,一迭聲地念了好幾句佛。
大夫人又笑話二夫人道:“倘若劉家郎君真是個人物,你舍得讓茜娘配他?你就不為你家婠娘著想?”
長女的婚事,真是令二夫人傷透了腦筋。
但她還是堅決地搖了搖頭,說道:“茜娘還隻是我的手心手背,婠娘卻是我的心頭肉……劉家郎君再好,卻家境貧寒,我是萬萬舍不得讓我的婠娘去吃苦的。好嫂子……我曉得你素日裡雖然極少出門,但你結交的都是權貴家的夫人……我求你,也幫著我相看相看……隻要是富貴人家裡的嫡子,公婆妯娌人都好,家世又清白簡單的,我都願意……”
大夫人心念一動,頓時想起了親姐都虞候夫人的四郎王承祐。
王承祐是都虞候的嫡子,幾年前不慎傷了腳……最後雖然養好了傷,但那條腿卻是殘疾了。
為了這個,王承祐先前的未婚妻也退了親,直到今年十九歲了,卻因腿瘸了,至今還未定親;而他們兄弟幾個向來兄友弟恭的,又因為他還不曾成親,底下的幾個兄弟也不肯議親,把都虞候夫人急得和什麼似的……
但夏大夫人也就是想了想,到底沒有把這話兒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