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晴朗的不像話,蒼藍的天上,朵朵白雲,懶懶的浮著。太陽紅著臉,高高的掛在天上,像清晨早起的新婚少婦,看到還在榻上,酣眠的夫君,臉上飛起的朵朵紅霞。長空中,秋季的候鳥輕快的飛過,留下一陣破空的長鳴,太陽臉更紅了,害羞地躲到雲的後麵,雲生氣了,一下子變得極淡,薄薄的隻一層,太陽閃躲不及,點點金光透了出來,給雲鑲上了一層金邊,暴露了行藏。
晴朗的天空下地上的一切仿佛都比以前,更明媚光彩了些,美好的事物,依然是那般另人心動,隻是在某一個地方,一個少年,麵無表情的站著,風吹著他的衣衫高高揚起,像是對著某一個地方、某些逝去的,一直念念不忘,卻終於相互背對著,愈行愈遠的人輕輕的招手。
他就這樣一動不動的站著,不知在想些什麼,許久,他緩緩回過頭來,再看一眼,生養了自己,近二十年的朝雲宗。這一切似乎非常熟悉,但又仿佛一下子變得陌生起來。
他緩緩的回過身來,一步一步的朝山下走去,陽光將他的身影拉長,瘦弱而單薄的影子,像是擔著極重極複雜的哀傷,夢魘般蕪亂不真實,卻又像鋒利的刀口下,微微割傷的皮膚,痛感隱約著,小心翼翼的,真實地存在著。
他的身後,一個清秀柔弱的身影,不知什麼時候,靜靜地出現在那裡。
她哀傷的臉上,兩個秋水漣漣的眸子裡,倒映著少年的影子,她轉過臉,不去看他,默默地,沒有言語,許久,悅耳卻像是,沾滿了,濕淋淋的水,一樣的悲傷的聲音,在空中傳播開來。
“少遊,你說,我們以後,是不是會像兩個,從來不曾認識的人一般,彼此就算遇見,也會行同陌路?”
前麵的少年聽得耳中,身子一振,步子停下來,許久,苦著臉,緩緩搖頭,道:“我也不知道。”
聲音似輕描淡寫,但臉上的肌肉卻有了些微的抽搐。
少女晶瑩的淚,在眼眶裡藏著,身體有些輕微的顫抖,嘴唇咬地冒出血絲來,鹹鹹的,苦苦的,如同夢裡朦朧模糊的情愫,還未來得及公開,就淡淡地飄散了,真實的告訴你,夢的不真實。
少年搖搖頭,遲疑著,向前微微邁了一步,又有了要走的趨勢。
少女紅著眼圈,對著前麵的背影,急喊道:“如果我說,讓你為了我留下,能不能就不再走?”
少年停下身來,頓了一下,沒有回答,也沒有回頭看一眼,就這樣緩緩的走了。
少女心中,唯一的一點,微弱的期待,就如同風中的殘燭,在風無情的吹動中,火光搖晃著熄滅了。
望著少年走遠了,少女臉色灰暗,身子一顫,慢慢地坐在地上,抱著雙膝,抬起頭,怔怔的,望著天上,緩緩流動的白雲。
老宗主不見了,朝雲宗宗主、四大首座,以及包括古奎在內的,重要的供奉,齊聚議事廳,商討應對之法。
眾人散後,林宗主留下了古奎。
大廳內一片靜寂,兩人都未說話。林宗主沉默了會兒,終於開口問道:“孟少遊,最近情況如何?”
古奎搖搖頭,道:“這孩子,心性剛強,隻是對事太過執著了些,今天上午,已經離開朝雲宗了。”
林宗主顯然已有預料,心中並無多大驚訝,臉上也毫不變色,隻是歎惜一聲,過了會兒,才緩緩道:“好了,你先下去吧!”
古奎應聲“是”,轉身走了出去。
林宗主憑窗而立,眼光一直追著古奎的背影消失,才收回來。大廳裡寂靜無聲,略顯陰暗之中,仿佛有股冷意悄悄襲來。
“你覺得古奎這人,怎麼樣?”林宗主的聲音飄散在空中,像是在對誰說話,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過了一會兒,大廳的陰暗角落裡,走出一個,全身籠罩在黑衣裡的人。這人站在林宗主身後,躬身道:“屬下認為,此人入宗時間短,目的不明,不該輕易信任!”
林宗主雙眼閃過一道精光,沒有說話,或者是在等著後麵的人繼續說下去。
果然,那人繼續道:“屬下有一事不明!”
他頓了一下,抬眼看了林宗主一下,才繼續道:“屬下不明白,宗主為何如此信任此人?”
林宗主撇黑衣人一眼,淡淡道:“哦?你所指何事?”
黑衣人恭敬地道:“宗主為何將,‘上邪古卷’如此機密的事,都讓他知曉?”
林宗主冷笑道:“機密?哼!此事再過幾天,天下誰人不知!”
黑衣人聽得耳中,身子一振,麵帶惑色道:“宗主,你的意思是——此事已經泄露?”
林宗主冷哼一聲,道:“昊天宗和朝雲宗,哪一宗沒有彆門派的臥底?昊天宗興師動眾,前來我朝雲宗,必定會引起其他宗派的重視,而各門派的臥底,所習的密術,又千變萬化,妙用無窮,想要從那個白癡宗主那裡,得到這些消息,豈非輕而易舉的事?隻是——”
他頓了一下,才繼續道:“隻是,讓古奎知曉這件事,一是消除他的戒心,二來我要通過他得知這件事的反應,來查探他對宗門,有無不軌之心,隻是此人極其內斂,得知事情後竟然毫無破綻,這古奎,可不是一個簡單人物!”
林宗主身後之人,恭敬行禮,敬佩之色,溢於言表,低聲道:“屬下受教了。”
孟少遊下了山,舉目四望,隻見前麵,蕭蕭索索地,橫著一個破敗的小村莊。村裡人大都是一些樵夫佃戶,雖然貧寒,但也自給自足,其樂融融。孟少遊看在眼中,想起自己從此孤獨一人,孑然一身,心裡不由地感傷一回。他從小就生性孤僻,一直在朝雲宗長大,很少出來,現在,看著茫茫大地,真不知道該何去何從,迷茫間想起了九華城,九華城可以算是他,除了朝雲宗之外,最熟悉的地方了,他雖不大外出,倒是跟著孟叔,去過幾次。看著藍天覆蓋下蒼茫廣闊的大地,一時間,隻覺得心胸也開闊了起來,索性就往九華城方向走去。
他這一路,舍棄人多且方便的大道,多挑一些山林小路走,一路遊山玩水,餓了,采一些林間野果;渴了,喝一些山間清泉,倒也自由自在,不受拘束。雖然每念及喪父之痛,及前路渺茫,心下仍不免有些哀傷之意,但一路眼見山水清澈,樹林豐茂,風景怡人,心性打開了些,悲傷的心情,也淡了不少。隻覺得。要是在這隔絕人世的青山野水間。終此一生。也未償不是人生一大幸事。
孟少遊不慌不忙的,在山間小路上,趕了整整兩天的路,才來到九華城。九華城為於一郡之都,自然人口眾多,興旺繁華,道寬路闊,店鋪林立,商旅往來不絕。
孟少遊一路走來,將九華城的繁華富庶看在眼中,禁不住連連稱讚,已是正午時分,感覺肚子有些餓,隨手摸一下身後,包裡還有些散碎銀子,隨即找了一家,不大卻樸素整潔的飯館走了進去。隨便叫了些吃食,便大快朵頤起來。
在吃興正濃的途中,忽的聽到右邊一旁的鄰桌,有兩個身材魁梧的漢子,正在講昊天宗興師動眾去朝雲宗的事。
其中一個麻子臉的漢子,痛飲一口酒,對另一個說道:“哎,老周,你可知,前兩天昊天宗,聲稱要滅朝雲宗的事?”
另一個怕他把酒喝光,趕緊拿起酒瓶,滿滿的倒一大杯,一飲而儘,打個酒嗝才高聲道:“怎地不知?我表哥就在昊天宗當差,我會不知?”
麻子臉搶過酒瓶,也學那人,滿滿倒上一杯,繼續道:“聽說,朝雲宗把昊天宗輕而易舉的,就趕了回去?”
另一人立即跳了起來,高聲叫道:“哪裡的事,那是昊天宗宗主,慈善為懷,知道朝雲宗人手沒準備齊全,先放他一馬,待朝雲宗準備好人馬,再殺將過去,將他們殺個片甲不留!”
麻子臉點點頭道:“這麼說,以後咱們東陽郡,以後就沒了朝雲宗了?”
那人得意道:“那是當然,這麼著,以後東陽郡可就是昊天宗的地盤了,張老弟,你以後就跟著哥哥我混,我去找我表哥,讓他給你在昊天宗找個活乾,我表哥那也是在昊天宗宗主麵前說的上話的。”
孟少遊越聽越怒,登的就要站起來反駁,突然苦笑,心道:我已不再是朝雲宗弟子,人家說自己的話,又與我何乾!
吃過飯,又在大街上走了一圈,不知怎麼,自從午飯時聽了那兩人的談話,心裡總像是插了根刺,悶悶地不痛快,雖然離開了朝雲宗,但近二十年的朝夕相處,早在心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容不得任何人侮辱誹謗!
又在大街上走了走,心裡的不痛快,非但沒有因為,時間的過去而黯淡,反而越來越清晰起來。
不知不覺,天色已經黑了起來,孟少遊因中午的事,對那家餐館沒了好印象,隻能換了一家,也沒吃飯,開了間房間,倒在塌上,倒頭就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