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薇在吵雜聲中,仍細著聲音哼唱歌曲給自己聽。
銀花提著沉重的行李由她這邊走來,雨薇叫住她問:“是什麼人來了?”
“是大少爺從前學校裡的同學,正在前頭聽戲哪!”
雨薇嘀咕了句:“都是些狐群狗黨,他哪能結交什麼朋友!”
她雖然生為姚家的二小姐,可她對家裡的人行徑一直無法認同,老的整天看戲抽大煙,小的又沾上賭,家裡六個姨奶奶成天吵吵鬨鬨勾心鬥角,聽說自己的親生母親就是讓她們給逼死的。
姚家人丁興旺。老夫人生了二兒一女,雨薇的母親原是姚家二少奶奶,隻生下雨薇這麼一個女兒,照排行她屬二小姐。而其他的姨奶奶們全善於生育,兒女成群,算算將近二十人,多得讓姚老爺子經常將名字弄錯。
銀花知道二小姐心裡不舒坦,就拖著行李進客房沒敢再多幾話。
天剛亮,雨薇打開房門,端了臉盆去打水,也不知是不是昨天覺睡多了,所以今兒個特彆早起,腦袋和眼泡充滿睡眠過度的腫娠。
雨薇剛走出走廊,看見牆外有人翻了進來,她正要喊捉賊,那人卻將食指豎在唇上,示意她不要出聲。他說他叫周德林,是寒冰的朋友。
雨薇想起前兩天銀花說大少爺有客人來,知道他不是竊賊,這才放下心。
“好端端的有大門不走,怎翻起牆了?”雨薇打量著他問。他說:“怕吵醒彆人,沒敢叫門。”
“那麼,你出門時也翻牆?”
周德林點點頭。雨薇噗嗤地笑了,她想這人真是奇怪,一大早牆上來牆上去的,又不是練飛天遁地的功夫。周德林的穿著和雨薇看過的男人很不相同,他不像父親和哥哥們老穿中式長袍,也不像打雜工的劉老,總穿汗衫配功夫褲。他的打扮是西式的,顯得利落瀟灑。而周德林這人看來也挺正派,不像是狐群狗黨之輩。
他拍拍襯衫上的灰塵,將外套甩在肩上,然後問雨薇,“你是二小姐吧?”
雨薇點點頭,才要答話,突然想起自己尚未梳洗,她紅著臉害羞地轉身離去。
往後幾天,雨薇都特彆早起,但是她並沒有再碰見翻牆的周德林,倒是聽見銀花她們那些未出嫁的丫頭們,整天竊竊私語的討論周德林。雨薇意識到,那些丫頭近來做起事特彆勤奮,多半是為了討好周德林。
初春的陽光暖暖地由嫩綠的新葉間灑下來,淡淡落在地麵上。雨薇將鳥籠掛在樹乾上,自己坐在樹下的石椅上看書。
周德林不知道什麼時候走過來,拿了根樹枝逗著鳥玩。
“真可憐的鳥,關在籠子裡。”周德林怪聲怪氣的歎了口氣,把雨薇逗笑了。
周德林坐在雨薇身邊。把她嚇了一跳,她稍微挪了一下座位,將兩人的距離分開些。
“吃飯時怎沒見到你?你不吃飯的嗎?”他故意用誇張的言詞問。
“我不和他們一起吃。”
周德林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又接著問:“早晚也不和你父親請安?”
“反正他總是叫錯名字,根本就不會注意到。”雨薇說著,看見周德林的眼睛腫了解而不是批判,心中有一種前所未有的的感觸。雨薇知道,姚家上上下下,唯獨有這個人是懂她的,隻可惜他是個外人,沒多久他就會離開這兒。
“唉!是誰要你來這兒審問我的?”雨薇一改從前沉鬱的個性,調皮地問。
周德林爽朗的笑了,鳳儀發現他笑起來很好看,像春天的陽光一般,燦爛又溫和,周圍的 人仿佛也沐浴在他金色光芒之中。
銀花急忙的跑到周德林跟前,她拉拉衣服理理弄亂的發絲,輕聲輕氣的對他說:“周家少爺,大少爺在客廳裡有事找您呢!”
雨薇發現銀花雙頰緋紅,細看才知道原來她臉上,唇上都抹了一層淡淡的胭脂。她心裡又好氣又好笑的想:“這些丫頭的舉動,不知是否讓周德林笑話我們姚家。”
已經近黃昏了,姚家姨奶奶們都到飯廳裡等開飯,他們有時冷嘲熱諷的罵對方,有時又親姐姐親妹妹的彼此昵稱著,心浮氣躁的又顧不得吃飯,在廳口就打起孩子了,整個飯廳吵吵鬨鬨的簡直讓人食不下咽。
周德林敲了敲雨薇IDE房門,“二小姐,還沒吃飯吧?”
“是啊!我待會兒請銀花幫我送上來。”
“那麼,我們到外頭吃。”周德林沒等雨薇答應,就推著她往大門走。
銀花正好去請周德林到飯廳吃飯,他搖搖手說:“我和二小姐出去,不吃了!”
雨薇許久沒來到街上了,她發現今晚似乎比往日都要熱鬨,雖然遊街的人並不多,可那小販的吆喝聲,和攤子上用來照明的紅燈籠,讓人有節慶似的錯覺。他們吃了鬆糕又吃了桂花涼粉,最後周德林還買了一對銀墜子耳環送給雨薇,雨薇原本不肯收下,因為周德林的堅持,她便隻好收下。
“周少爺,不好意思讓你破費了。”
“叫我的名字吧,叫周少爺怪生疏的。”
周德林叫了輛三輪車,“二小姐,上車吧!”
“叫我的名字吧!叫二小姐挺生疏的。”雨薇學著他的口氣,兩個人都笑了起來。
周德林故意地說:“那可真是糟糕!我隻知道好是二小姐,不知道你的名字。”其實他早由她大哥那兒問出她的名字了。當時他還說:“我那二妹子你碰不得,怪孤僻的。”
雨薇清清喉嚨說,“聽清楚了,我叫雨薇。”
三輪車搖搖晃晃的,他倆坐的很近,雨薇的臂膀碰到德林的呢外套,覺得暖暖的,心底同時有一種情愫漾開來。泛在臉上的兩朵紅暈使她不敢抬頭看德林,路上兩人沒有再說話。周德林握住雨薇的手,雨薇並沒有拒絕,隻是心狂跳得很厲害。
雨薇和周德林經常夜晚外出的事情,家裡人全都知道了。
那姚家五奶奶有一次就當著丫頭和雨薇的麵,便修趾甲邊鄙夷地說:“姚家來了個客人,這班丫頭就沒見過男人似的窮獻殷勤,急著嫁人是不是?”
她尖酸刻薄的話讓丫頭們都低下頭去,沒有敢吭聲。
她接著又說:“要說隻有丫頭們急著嫁人也就罷了,就連做小姐的,也一窩蜂的瞎胡鬨,也不怕丟姚家的臉,傳出去誰還敢上門做媒?橫是要留在家裡頭做姑奶奶?”
她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是雨薇聽得出來她罵的人是誰,她正悶的有氣無處發,就隨口頂了口:“做姑奶奶都比做姨奶奶好!”
“哎呦!你聽聽,說的是什麼話,誰來評評理!”她雞貓子叫似的哭喊,聽見的丫頭們都偷偷笑著。
周德林已經回上海去了,臨行前他要雨薇跟他一道回去,他說雨薇養了兩隻鳥,一隻是文鳥,一隻叫雨薇。他說雨薇老是將自關閉起來,久而久之就不懂得飛翔了。
雨薇沒有答應他,她想自己沒名沒分的跟了他去上海,是要惹人說閒話的,但是她沒有對德林明說,隻是告訴他,她放心不下這裡。德林經常寫信給她,幾乎每天一封。這天她卻等不到信件,正有點焦躁。
老爺子怒氣衝衝的要銀花叫雨薇到書房,雨薇猜到多半是為了剛才的事情讓人告狀了。
陰暗的房間裡一股辛辣的煙霧繚繞,嗆得雨薇覺得一陣暈眩。五姨奶奶在一旁幫忙燒煙,老爺子臥在炕上,半眯著眼睛問:“是雨薇嗎?”
他剛才的怒氣已經熄滅,說起話來慢吞吞的,很是舒服的模樣。
五姨奶奶似乎還在為剛才的事情過不去,她白了雨薇一眼,糾正他:“老爺子,是雨薇,雨薇,雨熙哪有她這麼刁蠻!”她皺起鼻子哼了一聲,嘴邊的那顆痣,大的像一顆黑豆。
老爺子哦了一聲說:“是雨薇?你的事情我已經聽說了,你這個孩子,做事不考慮後果的!”他又吸了一口煙才說:“姚家在地方上是有頭有臉的,做事多少得按規矩來,長輩說你兩句是應該的,怎麼再去頂撞人家!”
雨薇沒有答話,她由花窗望了出去,看見並邊幾隻麻雀兒蹦來蹦去的,銀花這時正端了一盆子臟衣服來,那麻雀兒驚嚇地飛散向無雲的藍天。
老爺子慢條斯理的抽了幾口煙,然後喃喃道:“雨墨什麼時候長這樣大了?”
雨薇淡淡的說:“爹,我是雨薇。”
“雨薇啊,前兩天東弄口的劉老說,金陽堂的三少爺對你有那麼一點意思,你看怎麼樣啊?”老爺子好聲好氣地說。
雨薇沒有回答,那姨奶奶倒是說話了:“她都說做姑奶奶好,怎麼會舍得嫁人!”
“我不嫁。”雨薇有些生氣了,她突然大聲的說。
“你看看她是什麼態度!”姨奶奶挑釁起來。
姚老爺也生氣了,他將煙槍丟出去,罵了句:“混賬!你們橫是想吃死我,你倒說說看,你嫁是不嫁?”老爺子罵起她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