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那兒呢!”
一個脖子上挎著單反的記者,指著正載著我要出小區的何天磊一聲大喝,緊接著一大群扛著長槍短炮的娛記就要往裡麵衝,小區保安們死命攔著他們,愣是沒攔住。不明就裡的何天磊停下了摩托車,我們就這樣被包圍了。
“何天磊先生,有網友指出您是富二代,請問這個傳聞屬實嗎?”
“還有人質疑你一路順利晉級,是因為你家族的勢力對評委施加了壓力,請問你如何解釋?”
……
鋪天蓋地的問題向何天磊襲來,他並不回答,隻是試圖衝出重圍。那些娛記哪裡肯放他走?好幾個人都在把著他的摩托車。何天磊急中生智地下了車,還一把拉下了後座的我。
他拽著我往出擠,那些娛記奮力阻攔,何天磊在慌亂中把幾個擋在前麵的家夥推倒在地,帶著我一路狂奔。
“完了”,我絕望地想,“那些娛記可不是好惹的,他們回去一定會寫‘neverland樂隊主唱何天磊,麵對質疑態度蠻橫,甚至出手打傷記者。’”
可是,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我們在前麵跑啊跑,那些娛記就在後麵追啊追。一輛麵包車以漂移的姿態停在我們麵前,不用看就知道開車的是蚊子。他的車技,還真不是白練的。
“快上車!”蚊子朝我們喊。
何天磊迅速打開車門,我們跳進去。車門還沒關上,蚊子就載著我們駛出了老遠。我回頭看著那些喘著粗氣對我們望塵莫及的娛記,心裡暗叫“好險好險。”
“沒事吧?”何天磊關切地問我。
我搖頭。
“怎麼樣?我的出現堪稱及時雨吧?怎麼感謝我的救命之恩哪?”蚊子沒心沒肺地開著玩笑。
“沒齒難忘。”何天磊苦笑,隨即陷入了深思。
“那些娛記是不是在問你關於富二代的傳聞啊?”蚊子輕鬆地說。
“你也知道這些事?”我問。
蚊子用毫不在乎的語氣說:“當然,這個消息從今天淩晨開始就一直在網上瘋傳。你們沒看到嗎?嘖嘖,看來你們都是早睡早起的好孩子啊。”
何天磊低著頭,一言不發。
“天磊,彆鬱悶了,解釋清楚不就好了嗎?到時候我們都可以給你作證的。哈哈,我們都是四年的同學了,你是不是富二代我還不知道?哪個富二代回到餐廳裡麵端盤子啊?真是搞笑……”蚊子哼起了小曲兒,似乎對自己的幽默感很滿意。
我看著沉默的何天磊,覺得這件事不是那麼簡單。
何天磊的電話鈴聲響起,他木然地接聽。
“喂?……是……好……好的。”
“誰啊?”我小心地問。
“大賽的組委會要為我開一個新聞發布會,澄清事實。”
“那正好啊!我跟你一塊兒去!”蚊子來了興致。
何天磊阻止了他,“不,我自己去就行。吳桐快遲到了,你趕快送她到公司。”
蚊子的抗議並沒有改變何天磊的決定,他半路下了車,隻身前往發布會現場。
“還好沒遲到!”我把自己扔進辦公椅,拍著胸口想。
從煮咖啡開始,新一天的工作又展開了。
我因惦記著何天磊的事而精神恍惚,差點把送給高Sir的文件又帶出去。
高Sir一把按住,冷冷地看著我說:“就去了趟上海,不用倒時差吧?”
我尷尬地連連道歉。
頹然坐回辦公桌前,電腦屏幕右下角彈出的新聞標題把我嚇了一跳:
“巔峰樂團”選手何天磊承認自己是富二代,其父為勝源食品公司董事長何軍
我找到新聞發布會現場視頻,想再次確認一下這驚人的消息。視頻裡,何天磊平靜地說著自己的真實家庭背景,並強調家人和比賽結果無關。
“事實上,我爸對我的生活並不過問,而我媽,她一直反對我做音樂。所以,請大家相信我,我們樂隊的晉級是評委老師公正評審的結果,與外力無關。”他說完,起身鞠了個躬,離席而去。現場的工作人員攔住仍要追問的記者們。
何天磊,是我們董事長的兒子?高Sir,是何天磊的哥哥?
我甩甩頭,覺得世界觀都顛覆了。這都是什麼奇葩的事啊?何天磊和高Sir,根本就是風馬牛不相及嘛,他們怎麼會是親兄弟?
不過,這麼一來,以前很多我認為蹊蹺的事,就都有了合理的解釋了。
“你們,怎麼沒有排練啊?”我看著樂隊基地裡麵無所事事的neverland成員們。
“貝司手鬨情緒了,拒絕參加排練,我們也沒轍啊。”辛雅唉聲歎氣。
是了,蚊子不在。
“老大,”辛雅看向何天磊,“你彆怪我說話難聽哈,這事兒真是你不仗義!我們都是你的朋友,就把你的真實身份告訴我們有什麼呀?又不是什麼丟人的事!有個富二代朋友,我們高興還來不及呢。”
“對不起。我隻是想和大家一樣,沒想到卻弄巧成拙了。”何天磊低著頭。
門被暴力地踢開,蚊子一陣風似的進來,直奔他的貝司。
“彆誤會,我隻是來拿回我的東西。”他用這句話堵上了我們所有人的嘴。
“蚊子……”
“彆叫我蚊子!”蚊子轉身兩眼冒火地瞪著何天磊,從沒見他這麼生氣過。
他咬著牙說:“蚊子是給朋友叫的,你不配!”
“你現在的行為就夠朋友了嗎?感情用事地拋下隊友,你就是這麼對待朋友們的夢想嗎?”何天磊勇敢地瞪回去。
“夢想?哈,我還真以為是和一無所有的兄弟一塊兒追尋夢想呢。沒想到,自己的隊友是個家財萬貫的皇太子!你打工隻是體驗生活吧?你做音樂就是茶餘飯後的消遣吧?你玩夠了就會回去接管你老爸的公司吧?”蚊子一步一步地逼近何天磊。
何天磊鎖住他的喉嚨把他按倒在地,我和辛雅要上前阻止,被錢勇和菲姐按住。菲姐向我們搖搖頭,示意我們不要插手。
“你放開我!你他媽的放開我!”蚊子在掙紮,卻被何天磊按得死死的。
何天磊沉著聲音說:“如果不是還有比賽,我真想在你臉上來一拳!”
“你他媽不是我兄弟!”蚊子已經歇斯底裡。
“你能不能冷靜一下?!”何天磊也在嘶喊。
蚊子倒是安靜了,他在安靜地流淚。
何天磊深吸一口氣,平靜地說:“我爸是個工作狂,從小到大,他就沒怎麼管過我。我媽是我爸的第二任老婆,她一直教育我要爭強好勝,千萬彆被我那個同父異母的哥哥給比下去,以後要接管我爸的公司。而我哥,他一直像對待敵人一樣對我。你鄙視我是富二代嗎?那我們互換好不好?我很樂意。”頓了一下,他接著說:“從成年開始,我沒向家裡要過生活費,我一直在為自己的理想奮鬥。當然,大學的學費是我媽給我的,因為那是她塞給我的專業,理應由她買單。但是我知道,我不會去管理我爸的公司,音樂才是我一生的事業。”
蚊子猛吸了一下鼻子,嘟囔:“快被你壓死了。”
何天磊放開他,蚊子整理了一下衣服,坐起來。
“我說完了,不知道這樣的我,配做你的兄弟嗎?”何天磊看著蚊子。
蚊子站起來,把貝司挎在肩膀上。“還愣著乾嘛?排練啊!我可不想被那些說三道四的人看扁了!”蚊子鬥誌昂揚。
我知道他這就是原諒何天磊了。
排練結束後,我們一起去吃飯。何天磊和蚊子兩個人開懷暢飲,最後抱在一起大唱《睡在我上鋪的兄弟》。
菲姐微笑著看看我,那意思就是“看吧,我就說了他們可以自己解決”。
我打開客廳的燈,一回頭發現何天磊沒進來。我探出頭去,對著倚牆而立的他說:“你乾嘛呢?”
“溫蒂,”他背靠著牆扭扭捏捏,“你是不是生我的氣了?”
“生氣?沒有啊。”
“我一直沒告訴你高宇強是我哥……”
“哦,”我靠著門來回晃悠,“我就是覺得挺不可思議的。”
“對不起,我一直瞞著你……”
“沒關係。你還記不記得葉欣怡拆穿我會彈吉他的時候,我也以為你會生氣的,可是你說其實你早就看出來了。那時我就明白了,不論如何掩蓋,真相都是存在的,總會露出馬腳。其實,你也有幾次差點暴露的時候,隻不過,我沒有你那麼聰明,沒猜到你和高Sir的關係。”
“你真的不生我氣?”
“嗯,我不生氣。”
“溫蒂,你真好。”他笑著擁抱我。
我在他背上拍拍,輕鬆地說:“你也不錯,”頓了一下,我補充道:“小石頭。”
他推開我,驚訝地問:“你怎麼知道我的小名?”
我笑著跑進客廳,“不告訴你。”我說。
“溫蒂,我們表演得怎麼樣?”一曲終了,何天磊笑著問我。
“太棒了!哎呀,我怎麼覺得已經看到了你們奪冠的樣子呢?哈哈……”我的笑聲並沒有引起他們的共鳴,相反,每個人都換上了悵然的神情,這真真是極嚇人的。
我又開始懷疑自己與人交流的能力了,結結巴巴地問:“我、我、我說、說錯什麼了嗎?”
“溫蒂,”何天磊說,“今天,負責這次比賽的總導演請我們吃午飯,他說由於我的身世被曝光,組委會考慮到公眾影響,決定不論我們在總決賽中表現如何,都不會把冠軍給我們的。”
“什麼?!”我急得話都說不利索了,“這簡直……開什麼……神經病嘛!”
“煩躁!”辛雅在鍵盤上敲出一個尖厲的音。
“明明知道會失敗,卻還在為這個已知的結果拚命訓練。這種感覺……真是憋屈。”蚊子自嘲地笑笑。
何天磊更惆悵了。“對不起,”他說,“都是我拖累了大家。”
“彆這麼說,”向來話少的錢勇開口了,“這不能怪你,事情就是趕到這兒了。”
“還記得我們為什麼叫neverland嗎?”菲姐平靜地問。
辛雅無精打采地回答:“因為我們要不停地尋找唄。”
“所以,這麼一點困難就能讓我們停下腳步嗎?”菲姐的眼神很堅定。
何天磊好像想到了什麼,他說:“菲姐說得對。我們不能放棄。即使知道必輸無疑,也要輸得精彩。我們喜歡音樂,並不是因為它能帶來名利,而是因為它本身的美好。沒有了冠軍的獎杯又怎樣?我們還是可以站在舞台上用音樂表達自己啊!”
蚊子整理了一下背帶,“那麼,就讓那些質疑我們的人看看,neverland是如何在舞台上發光發亮的!”
音樂聲再次充滿這間廢棄的迪廳。我笑著看這群不怕輸的追夢人,看著看著,眼裡就盈滿了淚水。
我不想用過多的語言描述最後那場比賽的過程。我隻想說,neverland的每一個成員都想戰士一樣,雖然知道前麵是危險、是傷亡,依舊高唱著凱哥穩步前行。冠軍毫無意外地落在飆樂隊頭上。儘管現場觀眾大聲抗議,欄目組並沒有給出合理的解釋。
賽後,有網友發微博稱:“@neverland是我心目中真正的冠軍。你們什麼時候開演唱會?我一定去捧場!”
管理樂隊微博的蚊子捂著心口,感動地說:“我此生無憾了!”
長達一個月的決賽已經成為曆史,neverland成員又將回到各自的生活中。
“老大,什麼時候排練,隨時叫我。”辛雅在“散夥飯”上這樣對何天磊說。
認識何天磊之前,我一定會問“為什麼還要排練?”現在我不會了。我知道,不排練的樂隊沒有存在的必要。
“再說吧。”何天磊歎氣,“我賭輸了,現在要用自由還債。不過,一旦找到機會,我就會聯係大家的。隨時待命,不準逃跑。”
何天磊所說的“賭”,是指跟他媽媽的約定。決賽的這一個月相當於他跟母親借的,現在輸了比賽,隻好乖乖搬回家住,而且還要到公司上班。這是何天磊的心結,是比輸了比賽還讓他憂傷的事。
何天磊要搬回家的那天早上,他最後一次載我去公司。
在公司門口,他依依不舍地看著我說:“三餐要按時吃,不準用泡麵當晚飯,自己煮飯要注意安全,我的抽屜裡有三個手電,如果停電的話就找出來用,最近有好幾個小區遭遇盜賊,你一定要鎖好門……”
我打斷他:“你已經說了七次了,我都能背下來。”
他不理會我的抱怨,繼續說:“如果有什麼事情就打電話給我,找不到我就找辛雅蚊子他們,隨便哪一個人都會幫忙的。”
我覺得有必要提醒他一下。
“那個,”我說,“彆忘了後天你就要到我們公司報道了,我們有的是見麵的時間。”
“哦,”他做恍然大悟狀,“我們很快就會成為同事的。但是,這兩天,我還是很擔心你。”
我抬起右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以老前輩鼓勵小青年的姿態說:“放心,沒有你的日子裡,我會好好珍惜自己。”
一整天,我的耳朵裡都回蕩著何天磊那沒完沒了的叮囑。
“真是無語,又不是生離死彆。”我笑著想。
晚上回到住處,我就笑不出來了。這屋子裡的每一處好像都有他的影子:坐在沙發上編曲的何天磊,坐在餐桌旁大嚼蛋撻的何天磊,聽到門鈴聲就一個箭步衝到門前的何天磊……可是,他並不在這裡,沒有他的401好冷清。
手機鈴聲打斷了我對何天磊的思念,竟是洛洛。
“喂?洛洛?”
“……吳桐,”我聽到她哭泣的聲音,“我能到你那兒住幾天嗎?”
好多問題卡在喉嚨裡。我想問她出什麼事了,她的那個“男朋友”呢,她原本的住處怎麼了……
最終,這些問題隻化作一句“沒問題,你在哪裡?我去接你。”
我始終堅信,行動比語言重要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