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翠園是惠陽最負盛名的溫柔鄉,豔名遠播帝都,本以為管事兒應是個曆經滄桑的老嬤嬤,卻哪料竟是個如花似,貌似二八芳華的美人兒!論姿色金鈴兒絕對是個美女,她五官柔媚之極,似江南煙雨般淡雅悠遠,語調也帶著淮南的儂軟,琥珀色的眸子如一汪水潭,波光流轉間似能滴出水來。隻見她麵色微紅的偷偷抬眼看燕王爺一下,又匆匆低下頭,完全全一副女兒家的嬌態,心思一轉柳鈺恍然大悟的看向閒適而臥的燕王爺,這兩位美人兒一比較,她忽然發現金鈴兒的美較之燕王爺來竟少了許多吸引力,真是怪哉?這些古人都是吃什麼長大的,生這麼漂亮?
“鈴兒你太見外了,本王是丹翠園的常客,何須姑娘如此客氣。”燕王爺笑的妖嬈而無害,卻憑憑讓她打了個寒噤。
金鈴兒莞爾一笑,也不推拒,提了花紋繁複模樣厚重的淺桃色鬥篷進了屋子。
“王爺今日找鈴兒來,可是柳左相家的女眷到了?”她順手關了房門,阻了門外呼呼的冷風,又說著話添了火盆裡的炭才褪下了鬥篷坐在主客座兒上。
燕王爺瞧著她忙完了,唇邊噙著笑親自為她端去一杯茶:“鈴兒真是聰明,本王前些日子冒死換下她們,今日找你就是想讓你見見這幾位名滿帝都的女中翹楚,看看可有前途在你園子裡謀個出路。”
此言一出,身後便聽見身邊一聲清脆的碎響,燕王爺和金鈴兒同時朝我們坐的圓桌看過來,柳鈺也轉頭看去,發現竟是柳紅櫻下手捏碎了一盞玉杯,碎片幾乎成了粉末,她的纖纖小手卻毫發無傷。看得柳鈺心驚肉跳,暗自捏了下自己手中的玉杯,發現除了指骨發酸外,杯子壓根沒有絲毫不適。
麵對柳紅櫻毫不掩飾的示威,金鈴兒絲毫沒往心裡去,武功這種東西想廢了去有的是辦法。所以她煞有其事的鄭重看了我們一圈,才抬眼看向燕王爺:“依鈴兒看,這三位姑娘可是前途無量啊,她們出身名門,脾性自是上乘,而柳相早年又是出了名的美男子,三位的姿色可謂上乘,隻是……”她故意略帶為難的頓了頓,頗有些撒嬌般等著燕王爺接話。
“隻是什麼?”燕王爺倒也配合她的小算盤,微抬下巴看向圓桌,含笑的麵容下隱著修羅嗜血的光芒。
“隻是這樓裡的姑娘們不光是漂亮,還得多才多藝,就是不知三位相符千金可會些什麼?”
她的後半句明擺是說給他們聽的,話裡明譏暗諷言辭逼人,叫人心裡頗為不快。柳鈺下意識皺了皺眉,撇了她一眼。
“小鈺小姐無故皺眉,莫不是怨鈴兒小覷了小姐們?”見六小姐有微詞,金鈴兒心裡冷笑著大做文章,她明白這些人隻是區區罪臣之女能翻不起多大風浪,也沒有了後台撐腰,已然是任由她擺布了,隻要她點個頭,我們姐妹就能陷入生不如死的境地。
本著裝低調的原則,柳鈺淡淡開口:“鈴兒姐姐多慮了,小鈺無此意。”
“哦?”燕王爺聞聲看向柳鈺,單手半握拳撐住側臉,“這麼說小鈺小姐是拿不出才藝了?”話鋒一轉她朝金鈴兒笑道:“沒有才藝的女子在丹翠園能乾嘛?”
金鈴兒低眉順眼輕答道:“自然隻能做皮肉生意,且隻接些粗野無禮的莽夫了。”
燕王爺抑揚頓挫的“哦”了一聲後,衝柳鈺微微一笑,笑得似狐狸一般:“真是可惜了小鈺小姐此等花容月貌呢。說起來,小鈺小姐年方十七吧,本王都有些不忍呢。”
柳鈺一愣,這柳小鈺今年剛十七麼?難怪看上去哪裡都小,還以為她本就嬌小呢。忽的,右手被人輕輕覆上,微涼的觸感中,她抬頭對上柳銀楓那雙淚眼朦朧的眸子,她早已默默流淚很久了,一張清麗絕倫的小臉上淚痕就沒乾過。她在替她惋惜,替她擔憂。從她黝黑中泛著鎮定的瞳孔裡,柳鈺看得出來她早已做好了打算,人說越安靜的人爆發後就越決然,如果她所料不錯的話,她絕對會在難以忍受的時候用自殺來解脫,這是她唯一可以自己選擇的。
忽然柳鈺眼尾一跳,回頭看向柳紅櫻,她也是一副“你多保重”的模樣,觀之燕王爺的好整以暇,金鈴兒的咄咄逼人,再重新看向柳銀楓,柳鈺突然恍悟了,想必這柳小鈺肯定是啥都不會的,所以金鈴兒和燕王爺才這麼有信心的一唱一和,所以柳銀楓和柳紅櫻才這麼憂慮憂心的安慰她。思及此,柳鈺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鈴兒姐姐,小鈺資質鄙陋,沒有紅櫻姐姐對琴的悟性,也沒有銀楓姐姐對書法的通靈,但小鈺倒是有個勉強能拿出手的,若姐姐看著多的去,能否當著王爺的麵應了我們三姐妹隻做清倌?”柳鈺故作羞赧且不安的搓著衣帶,偷眼瞟向前方一公一母兩隻賊狐狸。
金鈴兒聽罷輕吸了口氣,轉頭看向燕王爺,後者先是眯了眯妖媚的鳳眼,素聞柳左相府中六小姐最受寵,所以柳霖雲不舍得她受半點委屈,琴棋書畫這些兒女家的東西更是愛學學不愛學罷,是以這柳小鈺定拿不出什麼上得了台麵的東西了。於是緩緩點了頭,金鈴兒見燕王爺點頭後便衝她道:“相府千金都開了口,鈴兒豈有不應之理,小鈺小姐請吧。”
“好,不過還請鈴兒姐姐準備些東西來。”她幽幽起身,小樣兒,這麼欺人太甚,那她就殺殺這些人的威風!
“但說無妨。”
“首先,小鈺要一套輕紗質地的舞衣,你可以向戲園子裡扮七仙女的女戲子借一套。”
“這有何難?”金鈴兒拍掌喚來一名女婢,讓她上花月齋借套戲服,還特意囑咐要上乘薄紗料的。
“小鈺還要兩名彈琵琶和古琴的樂師。”
“應了。”說著,又一名女婢被派了出去。
“這最後一件也是最關鍵的一件。”柳鈺頓了頓,眨著人畜無害的桃花眼,“小鈺要一個能牢牢嵌在地裡的鐵環子,環子不能太大,要剛好卡住小鈺的腳。”
“這……”金鈴兒又看向燕王爺,得了準信,才命人度著柳鈺的腳找鐵環去了。
“謝王爺,謝鈴兒姐姐。”柳鈺乖巧的躬身作福,卻又可憐巴巴的開口,“小鈺與姐姐們行了一路,粒米未進,可否請王爺賞臉,賜頓好飯食?”
“你會不會要求太多了。”燕王爺終於露出不耐之色,秀眉挑的老高,“莫不是耍著本王玩呢。”
“哪會!王爺您太過慮了,小鈺小小女兒家,豈敢與您逗趣兒,那就是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了。”老老實實的謙虛認錯,現下可不敢招惹燕王爺,惹急了他二話不說直接扔丹翠園你讓她找誰哭去?
“罷了罷了,本王從未見過你這等囉嗦女子,準了你先用膳。你的舞本王晚上再審驗,一天的時間,夠麼?”
本來整到吃的,柳鈺下一步就是想讓他寬限她幾個時辰,誰想他倒自己先提出來了,柳鈺樂的省力,立馬滿口應了下來。
“阿弑!”燕王爺施施然起身,一頭青絲隨著他的動作輕滑下肩,看得柳鈺都快癡了。但見他長臂一伸,北冥弑便端了衣物過來為他整理,不消一刻鐘,原本放蕩不羈,慵懶倦怠的燕王爺瞬間似變了個人。月白色的寬裾外衣上及領口袖用蠶絲線混金線繡了流光溢彩暗紋,一尺寬的腰封將他纖瘦的身材顯露無疑,足下一雙純白厚底金線繡三莽的靴子,純白的大氅上高高的狐狸毛領將他本就不大的臉又遮去了一半,長發依然披在肩上,但隻單單挑出耳邊兩縷在腦後束住,將他整個人又往妖孽一層上又推進一步。果然是美人兒,怎麼打扮怎麼漂亮。
“鈴兒,待會兒你帶她們連同甄夫人和看得上的女眷到本王的王府裡,嚴加看管。”
“是,王爺。”
沒再說話,燕王爺抬腿邁出了房間,身影迅速消失在外麵狂怒的寒風中。
“王爺,我們現在去哪?”
出了客棧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恍如隔世的北冥弑頓時感覺自己回到了人間,剛剛一屋子謫仙般的人兒讓他感覺自己在夢遊仙境。
燕王爺半眯著一雙勾人的鳳眼迎著日光抬起頭,緩聲道:“我們去軍營吧,看看韓斐和他手底下那個叫韓世忠的人怎麼跟本王交代。”
“交代?”北冥弑一愣,交代什麼?咱這個三年不上軍營一趟的爺想讓人家跟你交代什麼?
說話時,前方揚起一陣灰撲撲的塵土,一匹棗紅色的軍馬全速朝二人奔去,堪堪在燕王爺跟前緊勒住了韁繩。來人是個麵相及其普通的軍官,隻見他一身銀盔散落著點點殷紅,如同寒冬的臘梅,嬌豔欲滴。
“報王爺!”年輕軍官動作極為迅捷流暢的跨下馬單膝跪在燕王爺跟前,“一炷香前,末將押解柳家二位公子於黑駝山遭山賊伏擊,夏副將數人因寡不敵眾各自負傷,連同二位公子一起被賊人綁回了山寨。”
“行了,本王知道了。”燕王爺唇邊掛著淡淡的笑,笑的既優雅又鬼魅,“回去告訴你家韓將軍,就說本王下令,黑駝山山賊猖獗無肆,準了他帶人進行一次徹底剿殺!”
“剿匪?”北冥弑倒吸了口涼氣,誰都知道這黑駝山的山賊是當今右相阮崇山扔在邊疆的一個情報站,你就這麼給人家端了?!
那軍官乍一聽燕王爺下的軍令,嚇得呆了一呆,片刻後才雙肩微顫著洪聲請命離去。他此時渾身翻騰著熱血,真想立刻提刀上山去,等了這麼多年,終於可以狠手剿殺黑駝山上那些猖獗的山賊了,自家將軍聽到這個消息一定會高興的蹦起來!
“哎——”冷不丁的,北冥弑歎了口氣,“王爺果然料事如神,這朝廷的大小事都瞞不過您那雙眼呐。”
“不,也有本王不知道的。”燕王爺衝他溫文一笑,眼中卻閃過一瞬狠決,“比如,鬼書究竟在哪裡?”
“嘶……”北冥弑吸了口氣猶豫道,“卑職突然想起來,鬼佬最後一位鬼使目前可依然去向不明啊,會不會真如傳聞所言,鬼書在第六鬼使手上?如果是的話,那可就麻煩了。”
“嗯,本王考慮過這個可能,所以從三年前鬼佬西去後本王便開始著手暗訪第六鬼使去向,但直到數日前,千軍破的第一先鋒隊才傳回準信,說第六鬼使還在惠陽。”燕王爺語氣平穩,似乎隻是在訴說早上菜市場的菜價,但這種消息對於江湖中人來說卻是千金難求的,就比如第六鬼使身在惠陽一事,上聽風樓賣價能賣到五萬兩黃金啊。
不待北冥弑再說什麼,瑾王府的馬車已然行至跟前。車把式是個神采奕奕的老者,神思內斂,雙眼精明,明明白白一位有過去的人。燕王爺手下不乏能人異士,他對讓自己欽佩的人有著一種狂熱的追崇,喜歡走訪各地尋找那些隱者,並以自己絕佳的能力將其成功勸至自己麾下。就像那些喜歡收藏物件的人總想不辭手段的得到自己垂涎的寶貝一樣,隻不過他收藏的是大活人罷了。
看著雕花馬車在寬闊的青石板大街上緩緩遠去,重新聚攏的人群遮住了車蓋上的琉璃金獸頭,柳鈺才緩緩從客棧門前的大石柱後轉出來,心下不禁霧靄濃濃,聽到的越多,才發現自己有多無知。最讓人恐懼的就是這種滿心疑慮卻無從問起的無助感,迷茫中帶著不知所措,讓自己永遠身處手忙腳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