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疑惑著,前廳便傳來一陣哭喊叫鬨的雜聲,柳鈺正欲抬步出去,卻被一個風馳電掣急速而來的身影推回了廚房,站定了柳鈺才看見這是馮媚兒配給她的三個丫頭裡最漂亮也最麵癱的那個,錦葵。
“先躲在柴垛裡,有人找麻煩,衝你的。”
她毫不憐惜的抓起柳鈺便往柴垛裡塞,堅硬的木材掛在皮膚上生疼。前廳的打鬨柳鈺聽在耳裡,但拚死也不進去,反而推開她奮力向外擠。
“錦葵你放開我……”外麵一定是燕王爺的人找來了,一定是吧……
“你不能出去,馮媽媽吩咐了。”錦葵那張冰雪般淩厲的小臉沒有怒也沒有惱,甚至於沒有任何表情,看上去竟然像一個陶瓷娃娃。
“錦葵,你聽我說,我是被迫留在這裡的,我還有自己的事情沒辦完。不然你跟我一起走吧,我們一起回燕王府,到時你就不用再因出身青樓而時刻提心吊膽了!”這一刻柳鈺感覺自己此刻的嘴臉一定很醜陋,但關乎命運,形象什麼的隻能當浮雲了,對吧?
錦葵沒有說話,一雙漆黑如墨,夾帶著璀璨星雲的大眼睛竟流露出一種悲憫!她就這麼悲天憫人的看著柳鈺,沒有表情,沒有語言,沒有現代的食指大拇指垂直比出的“鄙視”,但僅僅是這種悲天憫人的眼神就讓柳鈺感覺自己蠢頓,比說多少句“可憐的人”都要管用。
“彆這麼看著柳我!我討厭這個眼神!”柳鈺懊惱的推開她的,這種的悲憫讓她感覺自己像是馬上要被獵人抓住的獵物,而她隻是個路過此地默默為她哀歎的路人甲!
這次很輕易的就跑到了大門口,柳鈺雙手飛快的拆著門閂,聽著外麵的騷動越來越近,心底竟有些興奮,燕王爺,這次你救她出苦海,他日她一定儘全力相報!
但開門的一瞬間,一縷溫熱濺落在柳鈺的臉上,似在她心花盛開的心頭潑下來一桶冰水,澆滅了所有的希望。
門外是什麼?是地獄。反抗者死,順從者生。
院中已經橫七豎八躺了好幾具屍體,手法乾脆利落一刀斃命,因刀傷傷口很重,所以屍體流血格外多,看上去竟似屠殺一般!當柳鈺回神時,一把閃著青光沾著鮮血的大刀已經迎頭劈來,拿刀的人柳鈺看不清楚,但他穿的衣服看的明明白白——墨綠色的,不是金黑色的……
來人並非燕王府的人啊。
巨大的心理落差竟讓柳鈺一時不知該怎麼辦,腦子裡一片空白,眼裡隻有那把大刀,閃著青光,刀柄鎏金,上刻三頭鳥的圖騰……
感覺到刀鋒削掉了她幾根劉海,柳鈺感覺到有人拉住自己腰帶如倒帶一般飛速後退,感覺腳下輕飄飄的像踩在雲上。她最後看到的是簪在錦葵頭上的粉色櫻花零星飄落的花瓣和自己青色的百褶裙擺,以及被她們踩在腳下的牡丹閣後廚院。
錦葵,從一開始就知道外麵來找的人不是燕王府派來的,對吧。她不告訴她,是想讓她學著獨當一麵,永遠不要依靠彆人,世上能依靠的隻有自己。那悲憫的眼神讓她學會了,對待敵人不一定要有冷言冷語,一個眼神,足矣……
錦葵,謝謝你……
笙歌不絕的燕王府今夜燈火輝煌,玉麓館後的梅林中,絲竹管弦之聲不絕於耳,歌姬舞伎七彩裙衫琳琅飄飛,推杯換盞間奏出叮當脆響,侃侃而談。在雲繚霧繞中,案幾後坐滿了形形色色的人,這些人有的是江湖遊俠,有的是文人騷客,有的是政壇巨匠,無一例外這些人都是燕王爺以宴客群雄的名義邀請來的,無非就是為宴會製造些氣氛罷了,否則隻二三人相對而坐著實無聊。
宴席正首位設有一個主位,一個上賓位,和一個賓位。依次坐的是上首姬雁然,左下首燕王爺和右下首林蘭淵,雖然燕王爺乃燕王府的主人,可姬雁然乃九五之尊,怎能屈居左下首?其實姬雁然兄弟二人並不講究這麼多,隻是身處惠陽有資格參宴的老學究們堅持祖宗禮法不可違,硬是讓姬雁然坐在了主位上。
月色正好,暖氣怡人,背後碎玉溫泉的陣陣熱浪將隆冬的寒意消下大半,人們似乎也如解凍之後的泉水一般活躍起來,一掃往時冬日裡的蕭索之氣,變得元氣十足精神大好。當然,有個人例外,此人就是柳紅櫻。
自打柳銀楓她們從街上回來後,就沒再見到柳小鈺,問了尾隨而去的北冥弑,北冥弑隻說小鈺小姐在舞道場排演,不方便讓她去打擾。可這已經是三四個時辰過去了,連柳小鈺的人影都沒見著,便是排演也要露個麵吧,如此悄無聲息,就跟丟了似的。
三四個時辰裡她都是這麼認為的,直到現在,她才恍然,柳小鈺是真的丟了!
方才樂聲忽而停下,又忽而響起,卻不似之前的靡靡之音,而是以橫笛做主調,古琴琵琶做和,奏出的如九重仙樂的清雅之調。曲聲一起,便驚愣了一些青緞麵白綸巾的粉麵小生。
隨著飄渺的仙樂自梅花枝間逶迤落地的女子輕輕巧巧地站在了眾人眼前,似梅花仙子一般白裙白紗,朱紅色的薄紗滾邊上繡著隱隱約約的銀色絲線,袖裾寬大,裙擺在腰部收了許多褶,所以女子每個動作都會帶動裙擺飛揚出彆樣的輕盈。青絲白衣間,一麵串著金絲珠簾的麵具遮在臉上,掩下了女子楚楚動人的眉眼,但是露出來一截尖削的下巴便足以讓男人為之垂涎。
水袖輕舞著藹藹煙霧,雪白的藕臂比白衣還勝三分,嬌小玲瓏的身段似弱風拂柳,輕雲出岫。零落而下的梅花交織出一片婀娜,就在這花落繽紛,泉水叮咚間,忽見女子身形一變,踩著細碎的蓮花步將這支舞推向了巔峰。
但見她輕巧如燕般踏著節奏旋轉,腳尖也隨著鼓點有規律的點著地麵,白裙應著身體的動作忽上忽下的翻飛轉開,似一朵緩緩盛開的夏花,熱烈奔放又帶著初開的嬌羞。隨著裙花的完全盛開,女子足尖輕旋,開始大幅度旋轉,紗裙便似夏日雨荷,帶著迎風一抖的驚豔翻飛出一種然人膽戰心驚的弧度。所有人都捏著汗,生怕這朵荷花會在夏日來去匆匆的暴雨中凋零。
一圈,兩圈……四圈,五圈……七圈!八圈!
整整八圈,眾人嘩然而驚,今天下舞冠群芳的臨仙府天仙樓頭牌闕歌,在為左相阮崇山賀壽時所跳的這曲《風荷舉》也僅僅有六圈半罷了,這小小惠陽出來的舞姬竟能完美的轉下八圈!燕王府果然是臥虎藏龍啊。
上至姬雁然、燕王爺和林蘭淵,下至文人騷客、江湖俠士,都為這女子鬆了口氣,情緒起伏中誰也沒注意梅林深處的柳紅櫻拈著飛燕訣像穿時空奔跑一樣,身影忽隱忽現的離開了玉麓館。
一腳踹開廂房門,雪鷹冷著一張豔若桃李的臉孔將屋子裡的一切掃了一遍。沒動過……從那天二人一彆後,這屋子就沒再進過人!那小鈺呢?小鈺難道今天一天都沒回來麼?
轉身朝舞道場掠去,飛簷翹腳錯落中隱隱約約看見那紅色薄紗圍起來的偌大涼榭。此時榭外已沒有了北冥弑的影子,雪鷹便直接在高處輕巧的從紗幔錯開的縫隙裡跳入了榭中。柔軟的純手工地毯上零散的擺滿了衣飾、樂器及樂譜,毫不費力的,她在旁邊案桌上找到了一套月白色薄紗的衣物,折疊得很整齊,領口袖口的刺繡滾邊也熨燙過,衣服上壓著一隻雕成飛鳳的瑩潤透亮的玉佩……雪鷹霎時感覺氣血上湧,她掀開大紅的外裳從腰間拉出一條結著暗紅色穗的長佩,純青色無雜質的玉片上刻著鏤空的飛鳳,與白衣上壓的玉佩上刻的鳳型一模一樣,這飛鳳,可是柳家的圖騰啊……
她無力的垂下手,四肢百骸如同湧入了一股深井寒水,一寸一寸釘入肌骨,現在毫無疑問了,方才在梅林一舞驚四座的不是柳小鈺,而是柳銀楓,那個東魏青衣坊的祭祀大人銀楓!可是柳小鈺呢,哪去了?哪去了啊……答應過夫人會好好照顧她的!柳鈺究竟在做什麼!
今夜注定不是平安的一夜,就在雪鷹前腳跨出舞道場時,梅林方向便出現了騷動,相隔半個燕王府雪鷹也能看出隱隱綽綽的火光,心叫一聲不好,她提氣拈訣朝梅林掠去,身形幾個隱現人已經站在了梅花林裡。
轉出去時,場麵已然十分混亂了,上位那裡,姬雁然依然溫潤的坐著,懷裡摟著一半肩膀滿是鮮血的柳銀楓,看來是為尊貴的東魏天子擋了一刀。心下不禁冷笑,以柳銀楓的身手莫說以身攔刃而受傷,她便是身處十裡之外隻要想攔也能隨時攔下,怕又是耍什麼壞水了吧。
燕王爺和林蘭淵此時一人一把長劍立在姬雁然身前不遠處,提防著是調虎離山計,下位方向更是混亂,文臣和文人墨客們四散逃進梅林,卻也有些腿腳慢的被那夥蒙麵人刺死在梅樹下,武將和江湖俠士們因著參加宴會而沒帶兵器,隻得赤手空拳的鬥著。至於鬥的是什麼人還真說不好,他們似乎是有組織有紀律的殺手,黑衣黑帽黑靴,蒙麵的帕子也是黑的,劍柄也是黑的,手法快準狠,沒有花裡胡哨的招式,每一劍都是乾脆利落恰到好處。
現在的局勢也說不清所以然,勝負還是未知數,但柳紅櫻加入後就不一樣了。隻見她嬌喝一聲,當空一躍,手中堪比黑鷹雙翅長短的鞭子在空中硬生生抽出了一個響亮的破空之音,下一瞬便有兩個黑衣人身上多出了數條血痕,深可見骨。
黑衣人雖下手毒辣,但最終目的隻是姬雁然,他們前赴後繼的泉水般朝上位湧去,卻被燕王衛和一乾武林豪俠攔住去路,隻得揮刀亂砍一氣,刹那間梅林裡冰肌玉骨的朵朵碧花便濺上了一道道血珠。
姬雁然麵色溫潤盤倚在臥榻上,似水墨般描出的眉眼間一片祥和安定,似乎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隻是他在旁觀一個路人恐怖的夢魘。華美的翠玉色雲紋暗花長袍依然整齊而嶄新,每一個褶皺都是完美的弧度,優美而高雅。唯一不太和諧的就是懷裡稍顯狼狽的白色了,柳銀楓紅繩結成的發扣纏繞著斑駁青絲順著姬雁然的翠色長袍逶迤而下,白色舞衣早已被左腰側的刀口染的緋紅一片,若是定眼細看,姬雁然風淡雲輕的表情下,左手緊緊握著柳銀楓的右手,廣袖也被血漬浸出一種墨綠調和著暗紅的古舊顏色。
雙方就這樣僵持著,你攻不來,柳鈺逃不掉,雪鷹暗自懊惱的狠狠甩下手裡的鞭子,霎時便揚起了一捧血霧,再稍一移步避開劈頭蓋臉的血珠,複又揚手一鞭狠抽在兩個黑衣人的腰上。她看向上位的位置,不覺撇了撇嘴,上位巨大臥榻上的四個人明明都是當世聞名的高手,卻偏偏乾坐著看熱鬨,讓他們這些小嘍囉首當其衝為他們這些大人物擋劍,真真讓人氣惱。
就在她兀自腹誹時,黑衣人中忽然躍出一人手執一柄泛著寒光的長劍披星斬月迅馳而來,細長的劍鋒直指姬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