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過多猶豫,對這一變故最先反應過來的燕王爺提劍拈訣一躍而起,暗灰雲紋履連踏兩下梅花樹纖細的梢枝,翻飛的絳紫色長袍上那簇用金線繡的桂花在星月當空下迎著蒼涼月光似乎在緩緩盛開出一樹繁華。長袍上寒光一閃,他手中那把比普通劍還要長上三分的細刃劍發出鬼泣般的嗡鳴聲,劍身似乎一條不受控的蒼龍正欲衝破封礙咆哮而出!
燕王爺劍氣充盈的細刃劍與黑衣人樣式古樸的青劍撞擊時發出尖銳的鳴叫,空氣蓬勃的波動將梅林中的梅花撕扯成一片片花瓣,又如同爆炸一般四射而去,當下未及運氣護體的人便霎時滿口殷紅,倒地不省人事了。
黑衣人見今日殺不成姬雁然,轉身便飛出了梅林朝黑駝山而去。燕王爺不敢馬虎,也隨即提氣追了出去。
眾黑衣人見頭兒撤退了,也紛紛打起了退堂鼓,邊戰邊退。無奈姬雁然已經有些興致缺缺,但見他輕輕抬起右手,用蒼白纖細的手指憑空點了兩下,一紅一黑兩隊人馬便從四麵八方躍入梅林,悄無聲息的靠近蒙麵人群,長刀一揮,瞬間便扭轉了這荒唐的局麵,他們的手法乾脆利落,絲毫不拖泥帶水。
這下走也走不了了,那些蒙麵人絕望的發現死神已經來了,他們最後看到的,是坐在上位的優雅男人溫潤卻沒有溫度的笑。
還是那句話,今夜注定不平靜,燕王府如此,相距不甚遠的牡丹閣亦如此。
當柳鈺在錦葵的保護下安全站在中庭屋頂上時,眼前落下了一片花瓣。這是片心形的嫩粉色花瓣,大約有拇指蓋大小,未及細細品味便能聞到一種頗為清冷的寒香。奇怪,牡丹閣隻有櫻花樹,且因隆冬開的並不是很燦爛,那這梅花瓣從何而來?柳鈺突然想起了梅林,想起了玉麓館,想起了燕王府,想起了……燕王爺?
狠狠罵了自己一句沒出息,人家又是威逼利誘又是下毒藥的利用你你還那麼念著他,你傻叉啊!從現在起,必須學著獨立,太過依賴最後被毀滅的還是自己。所以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彆想燕王爺,這男不男女不女的家夥靠不住!
就在柳鈺顧自糾結的時候,錦葵清冷的嗓音在耳邊輕輕念道:“來了。”
什麼來了?下意識抬頭,卻看到漫天飄零的梅花瓣猶如惠陽隆冬的大雪一般飄飄蕩蕩輕緩而下,牡丹閣庭院裡紅黑相間的肮臟地麵也鋪上了一層純淨的粉白,天地間也都充盈著梅花冷冽浸骨的幽香,隻是,再美好的純色,也蓋不住後庭滿目的血腥和屍首。
伴著如此詭譎的畫麵,遙遠的天際傳來一個低沉美好的聲音:“一彆三年,錦葵姑娘彆來無恙否?”
隨著這聲軟語,他就像是一片梅花瓣輕飄飄地從天而降,穩穩地停在了與柳鈺視線平行的半空中。
這是柳鈺和破月的第一次碰麵。
隔空看著他黑緞般的柔絲在月下無風自動,隱隱露出光潔的額上那條月白作底,寶藍封邊,當中圍嵌了一圈鑲鑽小墜的額帶。月色流水下,能看清他高窄的鼻梁,璀璨的黑瞳,戲謔的薄唇和白皙如當晚月色的皮膚。他白色的重紗長袍留給柳鈺的印象比他的樣貌還要深,因為無論他的動作如何變化,那襲白色如月華的衣衫永遠如同流動的霧靄般絲縷擴散,使他整個人看上去就像處於真空狀態——當然,許久之後柳鈺才知道原來這是內力流動的緣故……
總之,這個男人像月亮。
“怎麼?你不是回來了麼?”眼前這個月亮般的男人在半空中如行在地上,一步一步優雅緩慢的似水一般流動過來,眉眼間的笑意中閃著零星寒光,“還是說,你不記得了……”
尾音落時,他已經停步在錦葵眼前不到半米的距離,朦朧的陰影罩在柳鈺和錦葵身上,柳鈺能感覺到錦葵拉著她手腕的手使勁兒緊了緊。
“彆理他,他是個瘋子。”錦葵將柳鈺拉到身後,沒有任何感情的黑瞳直直的盯著那男人。
“你這麼說曾經的主人,是不禮貌的,丫頭。”男人玩味的笑著,俯身將修長白皙的食指點在錦葵的額上。隻是輕輕的一點而已,也許並沒有碰到,但柳鈺感覺到錦葵的身體在他抬手的瞬間細微的抖了一下。錦葵……認識這男人?
“恕……錦葵越矩,隻是這姑娘是主子吩咐拚死也要保住的人,錦葵不敢怠慢。”女孩子纖細消瘦的肩重新挺直,提聲繼續道,“所以,如果你要帶她走,就先殺了錦葵吧。”
“哈哈哈,好得很,好得很啊……”男人輕靈的衣衫隨著他的笑也兀自抖動起來,月白翻飛間不知何時,錦葵尖小的下顎已被男人修長的手指扣住了,不是調戲用的兩指,而是殺人用的三指,像在捏著一個圓潤的熟雞蛋,三指隻要稍一用力錯開,指間的雞蛋瞬間就會被扭成稀巴爛。
見此狀,柳鈺更是大氣都不敢喘,動也不敢動,下意識反手握住錦葵的腕,準備在男人指間用力時把她拽開。
錦葵依然是一副決然的精致人偶模樣,漆黑如墨的眼珠動也不動,隻是直直的望著那個一身風華的男人。相較之下,那男人臉上的表情倒有些豐盛,眼尾上挑的眸子帶著一種思眷,輕抿的唇角含著一絲疲憊,甚至連眉宇間也有著淡淡的傷感。二人就這麼對視了許久,牡丹閣的人不敢輕舉妄動,那些墨綠色衣裳的人則畢恭畢敬的排隊站著,繁華熱鬨的大街上人流如趕集一般湧在牡丹閣的前後門口,遙遙指點著後庭院院牆之上的我們,但柳鈺相信相隔甚遠,他們看不清她的樣子。
那男人最終還是開了口,他說:“錦葵,你知道我對你下不了手。”
錦葵沒動,也沒表示,儼然似一個沒有靈魂的空殼。
“但是,鬼使本座必須帶走。所以……”
隻見他眉眼一彎,笑的如同夏生之花一樣流光溢彩。柳鈺正待聽他的“所以”,誰想錦葵一把攥住柳鈺手腕,用力甩向遠處圍觀的人群。
“你快走!”
第一次,柳鈺看到錦葵臉上有了表情,那是一種因害怕而產生恐懼的表情,她美麗深邃的黑瞳孔也因著心中的恐懼縮了整整一圈!
最終,她在柳鈺視線裡的最後一個影像,就是如她簪在發髻上的櫻花瓣一樣,淩空緩緩飄落,柳鈺甚至都沒來得及拉她一把……錦葵,她是個英雄!
翻落在人群裡的柳鈺在地上滾了七八米才因人群的阻力停下,趴在地上渾身骨頭像碎了一般刺疼,根本就動彈不得,左手已經麻木了,大概骨折了吧,也許隻是脫臼,總之毫無知覺可言。頭頂上穿著各異的人們七嘴八舌的聲音惹得人心煩,卻沒一個人來扶她一把,應該是怕惹禍上身吧,畢竟那群人看上去不好惹啊。
錦葵現在生死未卜,她拚死把她扔出來,自己卻被那個男人打傷……或者打死了……那麼柳鈺現在應該做什麼?跑?躲?該死!怎麼現在腦子一片空白!
忽然人群出現了騷動,不知誰大喊一聲,那人過來了!那人過來了,快跑!瞬時,人潮開始湧動起來,柳鈺的手和腳被踩了好幾下,疼不疼已經不重要了,為今之計跑為上策!吃力的爬起來,隔著嘈雜的人群也能聽見骨頭碰撞的那種讓人不寒而栗的“哢嚓”聲,來不及收拾散成一團的頭發,柳鈺隨著人群一瘸一拐、頭也不回的朝街角跑去。
街角有幾條暗巷,靠近黑駝山的方向,若非這幾日有心研究過惠陽的地域分布,恐怕柳鈺今天就死在牡丹閣了。
暗巷裡有人家,隻不過都是良善百姓,吃罷晚飯散過步就熄燈就寢了,是以現在巷子裡雖不是漆黑一片但也昏黑的緊,柳鈺蹣跚的影子在這半昏半暗的巷子裡顯得格外淒涼。多轉了幾個巷道,直轉到柳鈺都快迷糊了才堪堪靠著牆角扶著腿喘了口氣,順氣之後正待出去,卻與巷口進來的二人迎麵相撞!心道不好,好死不死這節骨眼上碰上人,可對麵的二人卻因著柳鈺這個半殘廢的一撞雙雙跌落在地,定睛細看,才看到是個嬌弱的雪青色大衫女子架著個喝醉的男人與柳鈺撞上了。
長舒一口氣,柳鈺道了聲抱歉就要走,卻無意間瞟見地上那不省人事的男人偏紫色係的華美外袍上灑滿了血跡!壞了,這男人不是喝醉了,八成是受傷了!
“王爺,王爺,沒事,彆急,妾身這就帶王爺去治傷,王爺你挺一挺啊……”
長衫女子音帶哭腔,搖了搖男人的肩膀,便站起身重新將人架回肩上,瘦小的肩因吃重抖得像篩糠一樣。
這聲“王爺”在柳鈺腦子裡像煙花一樣炸成了無數轟鳴,比雙響的炮仗還刺耳!王爺?偌大的惠陽城有幾個王爺?這詔沅西北的邊陲重鎮惠陽除了燕王爺這個燕王還有彆的王爺麼?!
柳鈺慌忙用尚能動的右手攔下那女子,啞著嗓子問道:“此人可是燕王爺燕王爺?”
誰想那女子驀然抬頭道:“柳小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