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凱深吸了一口氣,過了一會兒又歎了回去,他少有的認真的表情告訴你他的故事還沒有講完。
然而爸爸和麗麗阿姨之間也有不是風平浪靜的時候,反倒是這樣,我才覺得他們倆原來是夫妻。
有一次,爸爸從外麵喝醉酒,是他幾個比較好的朋友送他回來的,我和麗麗阿姨用了所有的力量把他扶回了房間,麗麗阿姨用手比劃,示意她來照顧爸爸,說我明天還要上課,先去休息。把爸爸交給麗麗阿姨我是很放心的,可是我又什麼時候嘗過擔心彆人的滋味呢,我忘了,或者在我每個中午看見你趴在桌上落寞的時候。
蕭凱迅速反應自己說過頭了,連忙說我打個比方打個比方,轉身忽視掉林雪臉上跳動不安的紅暈。
那天晚上我沒有馬上去睡覺,我就在門口。
麗麗阿姨悉心為爸爸整理衣服,替他擦身子,可是爸爸嘴裡念叨著一大堆有的沒的。我記憶中的爸爸沒有喝醉酒過,所以我不知道他喝醉了會乾出什麼樣的事情來,我真希望他就那麼安分地一覺睡到明天。
可是事實不是這樣的。
情急之下,爸爸一巴掌打在了麗麗阿姨臉上,我聽見那一巴掌有多麼地響亮,我想象麗麗阿姨嬌嫩的臉上是怎樣一個血紅的手印。
麗麗阿姨被突如其來的力量逼得坐在了椅子上,她站起來繼續為爸爸擦身子。
突然一巴掌又打過來,力量不比前一次來得小,可是這次麗麗阿姨卻站穩了,似乎早就預料到會這樣,隻是接著的猛然的一推,麗麗阿姨坐在地上開始哭起來。
即使麗麗阿姨不會說話,可是哭聲還是和我們的是一樣的,撕裂,淒涼,無助。
爸爸就開始罵。
我為你們家做牛做馬,你以為我真覺得你們家把我當女婿,不過是為你們家乾活的奴隸。
我辛辛苦苦乾了那麼多年,好生照顧你,你看你那兩個哥哥,還不是把我當外人看,說什麼我還不那麼熟悉,絲毫不讓我觸及公司裡的業務。
我在你們眼中就是一外人。
我算是知道了寄人籬下的滋味了。
我一想起我在你那死鬼爸爸麵前卑躬屈膝的樣子,我都覺得惡心。
最後,爸爸像是問麗麗阿姨,又像是問自己。
我到底為了什麼!我到底是為了什麼啊!
……
麗麗阿姨哭得更凶了。
我在外麵聽得清清楚楚,我不知道為什麼,那時候我居然淚流滿麵,那真的是我真誠的眼淚。我聽見眼淚滴落的聲音,我的,麗麗阿姨的,爸爸的,似乎還感受到了我那離去的媽媽的,所有的都敲擊在我的心上,我感到無比地疼痛。
或許生活本來就是虛假,本質就是孤獨,我們每個人在彆人眼中看來是好的,似乎彆人每種生活過得都比自己要好,就像是歐巴桑們在一起聊自家孩子的時候,都說你家的孩子乖巧,我家的一點都不聽話,像你家的那麼聽話就好咯。
可是,那又怎麼樣呢,難道你會願意用自己叛逆的孩子去換取彆人家乖巧的孩子嗎?又會願意拱手相讓自認為糟糕的生活,去享受彆人家看起來很好的生活嗎?這些可能都是不可能,因為生活的本質是孤獨,每個人最終還是最願意過著自己的生活,即使苦不堪言。
你覺得我生活得很好,我覺得你生活得很好,我們就互不相欠了。
第二天,爸爸酒醒了,一大早,他看到麗麗阿姨臉上的手掌印就內疚起來,他溫柔地安慰了麗麗阿姨,麗麗阿姨也就笑了。
而我在一旁不說話,竟感到莫名地多餘,我在心裡想,我甚至更願意接受昨晚那個打人性格暴躁的蕭振生,也不忍心繼續看著眼前的人虛情假意一般。又或許,是我想太多了。
那天蕭凱隻和林雪說了那麼多,臨上課隻有不到半個小時,已經有人來到了班裡。
好了,不說了。
林雪看蕭凱轉過身去,做抹眼淚的動作,陽光升到高處,穿過窗戶,打在蕭凱的身上。
林雪就躲在投下來的蕭凱的影子裡,抬起頭,原來蕭凱那麼高大挺拔。
他麵對陽光時的麵容,是微笑的嗎。
上課不到十分鐘,蕭凱給林雪傳了張紙條:
林雪,你是幸福的,因為你有一個完整的童年,而我連童年的印記都找不到;而且,儘管你的家人因為錯誤給你帶來了傷害,可是他們從來都沒有離開過,一直都在。
看到這樣的話,林雪頓時就想哭,為自己,也為蕭凱。
林雪母親已經出去打工半年了,除夕夜即將來臨,下午五點林雪媽媽來了電話,說到村頭了。
林雪三步並作兩步,趕緊往村頭裡麵跑。
才半年的時間,母親和走的時候模樣並沒有變化很多,穿的還是那時在家裡穿的衣服。林雪想到其他人一般出外打工至少在裝扮上都會有不一樣的變化,更有城市的味道,而眼前的母親一如既往,可是也還是那麼好看,心裡就開始隱隱作痛。
還沒走到眼前,林雪母親也跑了過來。
兩人熱情相擁,頓時林雪感覺自己的肩膀那麼寬敞,然後一陣溫熱襲過來。
回到家老林並沒有很大的反應,懶洋洋地操控一台被摔過但還能看的電視機,夫妻間的無語頓時讓氣氛尷尬起來。應該說,老林對每個人都是這樣的了。
奶奶從廚房裡出來,說了一句回來啦,我還以為你不回來呢。就又進了廚房,準備今晚的年夜飯。
畢竟是過年,是大節日,所以在飯桌上大家看起來很開心。
碗筷布置好了很久了,隻是誰也不敢動,似乎在等什麼,靜默的空氣突然讓人覺得害怕起來。
林雪母親是在林達走後的一個月才出門打工的,這麼一算的話,林達都走了大半年了,一點音訊也沒傳回家裡,也不知道過得怎麼樣,那麼一個大活人就憑空消失了一樣。想想,誰都傷心,而最難過的,估計就是林達母親了,那天林達毅然決然地走的時候,林達母親哭得有多慘,真是無法想象。
好了,吃飯吧。這是自林雪母親回來後,老林說的第一句話。說完他就倒酒,一人喝起來。
誰不想有個美滿的除夕夜,大家也就停止了內心潛藏的悲傷,樂嗬嗬地吃飯的吃飯,喝酒的喝酒,隻是話沒有往年那麼多了。
晚飯過後,小孩子都到各家去拜年去了,林雪奶奶雖然已經六十歲的老人了,可是還是很健朗,她唯一的愛好是打麻將,這很其他老人很大的不一樣,其他老人家平時都是在家種種菜養養雞的,而林雪奶奶一上麻將桌,一坐就可以是一下午,腰力不錯。
所以,剛吃完飯,就被她那些麻將友給約出去了,估計已經打得如火如荼了吧。
說也奇怪,麻將居然那麼容易被人們所接受,這也算是中國製造裡一項不同尋常的發明吧,其他不好說,麻將這個東西在村裡可是家喻戶曉呢。
不光是過年過節,麻將風氣盛行,就是平時,玩麻將的人也是這一撥那一撥的,而且還有專門的人家準備好麻將機,等候彆人上門來要,坐著收入巨額的租金,不用擔心沒有人來玩,都搶著霸著呢。
恐怕這也是農村的一個娛樂方式,再想想,好像也想不出其他的了,這也是農村的一大特性。
或許,在冥冥之中,這種劣根性就不斷地滋生,總有一天成長到可以導致毀滅。
林雪跟母親留在了家裡看春晚,彆人說一家人在一起看春晚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然而要湊夠人齊也挺難的。
前些天那些人又來了吧,林雪母親說話小小聲的,眼睛停在電視機的某個點上,有點放空。
怎麼會不來呢。年二十八,那幾個人也來了,隻是不是陳小衛帶來的,總之都是債主。
媽,你瘦了很多,在外麵做事辛苦嗎。林雪的話接得那麼自然。
一切都很習慣,就是很想念家裡,很想念你們,晚上我總是睡不著,就想著你們睡得安穩不安穩。對了,他們都怎麼說來著。林雪母親還是繞道了債主這些事上。一臉的失望。
沒什麼了,已經習慣了,不能怎麼樣了,除了說儘了好話,爸爸變得很少和我們說話了。
雪啊,千萬不要受家裡影響了學習,過完年就又要上學了,六月份就中考了吧。學習還好嗎。
是,媽媽,學習上都很順利,我專心著呢。
講到中考,林雪有憶起和父親暢談考什麼中學,讀什麼大學的場景,那時候父親多麼健談呀。
聽林琳說中午你都不回來,她就抱怨家務活都壓在了她身上呢。
噢,那些天學習比較忙,就在學校多待了一會兒,看著書看著看著就忘記了時間。
得注意自己的身體啊,媽媽不在家。
這時巨大的聲音響徹耳邊,幽深蒼藍的天空瞬間綻放出一朵碩大五彩的煙火,一聲接著一聲響起,一朵接著一朵綻放,整個天空都明亮了。
林雪母親淚如雨下,林雪眼裡也緊緊地噙著淚水,在燈火下,熠熠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