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上門討債的人依舊來過很多次,有時是在林雪在家的時候,有時是在林雪不在家的時候,反正林雪覺得這些人來得很頻繁。
九月份,林雪母親出外打工了,在一家熟人介紹的工廠裡麵,不然,依林雪母親的年紀,上了四十五歲的人,工廠都是不招的。林雪哥哥出去後,再沒有回來過。
隻不過是一年裡的事,可以說是幾個月來,一切都沒有了當初的模樣,有時候林雪自己照鏡子時都會捫心自問,自己在乎的人都變了,自己呢?每次的回答都是沒有答案。
初三是一個尷尬的時期,也是一個關鍵的時期,學校開始重視中考的來臨,在這種鎮上的教育就是這樣子的,隻有當某些東西來臨的時候,才回重視起來,這也是不可避免的。
林雪是和考慮周到的人,或許她是這個學校的其中一個,或者是唯一一個。
每當回想起剛上初一時和父親討論上什麼中學,到哪兒上大學的場景時,內心都會哽咽,在學校的這種時候,林雪就喜歡把頭抬起四十五度,望著天空,這是使得淚水流到心裡的角度。
上帝在關上一扇門的同時或許會打開另一扇窗,儘管窗戶看起來很小,投進來的陽光並不足矣溫暖全身,至少比沒有的,終日活在嚴寒中要好很多,好很多。
所以,在悲傷麵前,恐怕每個中午和蕭凱一起學習的時間是最無憂快樂的吧。
本來蕭凱遲到是沒有人在意的事,而林雪中午躲避到學校的心情也是隻有她自己懂得,可是當兩個相互需要懂得的人碰到一起的時候,結果或許會有不一樣的驚喜。
孤獨的人在孤獨的時候要麼繼續孤獨,要麼選擇與孤獨的人一起享受孤獨。蕭凱和林雪就是這樣的人。
蕭凱已經習慣了中午和林雪一起,討論沒完沒了的數學,數學恐怕是蕭凱少有的一個強項,在蕭凱看來,這是最好的安慰林雪的方式。
林雪不知道為什麼不準蕭凱繼續玩遊戲玩得那麼瘋,隻是她表示不希望蕭凱做什麼,蕭凱還真的聽了她的話,真是有點見鬼了。
所以,每當身邊的男生約蕭凱去網吧的時候都碰了一臉的灰,身邊的人對蕭凱這樣的變化真是感到莫名其妙。
而林雪,學校漸漸成了她的依托,有時候覺得其實生活還是美好的。
在遇到林雪之前,蕭凱從未將學習看做一回事,性格裡有種放縱不羈的自由因子,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才是最幸福的。
然而,與林雪開始真摯的友誼也是內心真切的選擇,隻是看到林雪開心,自己也開心,從此就發現了一個另外的自己。
你想考哪所高中?林雪很認真地問蕭凱,蕭凱笑了一會兒沒有說話。
以前我想考市裡最好的那所學校,我覺得我能考上,一切的問題隻在於時間,而時間遲早會來。而現在,我不是沒有信心,隻是不確定了。
說完這段話,林雪的臉就黑了下去,低垂著。
不知不覺,蕭凱開始討厭這種狀態的她,甚至不想看到,或許離開,可是種種原因總讓他留了下來。
怎麼會不確定呢,我們都覺得你一定能考上的。蕭凱的這句話聽起來有點虛偽,但是除了這樣說,蕭凱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林雪,你知道我從來都是懶散慣了的樣子,我家裡不像你,可是沒有人知道,我可以為了某些東西去流浪,也可以為了……為了一些人駐紮下來。
我媽媽在我六歲的時候離開了家,十年了,從來沒有回來過,媽媽離開的第三天,我爸爸也打算遠離這個家,隻是在他的征途上,是有計劃回家這一條規定的。
我依然記得那天的畫麵,我這輩子也忘不了。無論我在後麵怎麼呼喊,都無法動搖媽媽的抉擇,她什麼都沒有帶在身上,可是殘陽如血下,她嬌小、華麗、果斷的身影卻帶有了我 整個童年,我變成了一個沒有童年的孩子,慢慢迷失,慢慢享受起每天的不知所措。
我爸爸出去兩年後回來,我近乎認不出他的樣子,剛出去的時候,是一個因為貧窮妻子都跑了的落魄的年輕人,回來就變成了西裝革履的老男人,兩年來剛見到他的第一年,他身邊多了一個叫麗麗的女人,她年輕的模樣好像我那離去的媽媽。
爸爸親切地叫她麗麗,那個女人叫我爸爸振生,聲音軟綿綿的。那時我八歲,我傻傻地叫她姐姐,我還記得我爸爸當時不知是什麼樣的表情,他說叫阿姨。
我當時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隻覺得,我的記憶裡早就停留在了六歲,那些爸爸媽媽恩愛的日子,連那些爸爸媽媽因為小事就鬥嘴又在不知什麼時候和好的歲月都是甜蜜的小負擔,我甚至不知道他們為什麼爭吵,媽媽為什麼離家出走沒有再回來,爸爸怎麼頓時換了一個人,連身邊的人也換了,我知道,我又不知道。
說真的,我曾經覺得我爸爸和我媽媽之間才是最美的愛情,我身邊有了他們,這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
可是,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我也不一樣了。
麗麗阿姨家裡有個開國際公司的老爸,還有兩個哥哥,隻是她一直是她那總裁父親的心肝寶貝,為什麼她會願意跟著我爸爸,因為在她小的時候生了一場大病,發高燒導致不能說話,可是我爸爸對她很好,於是她要求她那總裁爸爸讓他們在一起,我不知道我爸爸是不是 真心愛她,可是看得出她很愛我爸爸,她甚至也很愛我的樣子。
我總想起艱苦的時候爸爸媽媽相互扶持的日子,即使生活不好,可是我依然記得爸爸對媽媽笑的時候有多麼好看,像個孩子一樣。
可是現在家裡富裕了,爸爸卻時常望著媽媽離開時的那段路,一望就是好久,眼裡滿滿的迷惘,還是像個孩子,隻是一個迷路了的孩子。直到麗麗阿姨站在爸爸的身後,摟著他的脖子,爸爸才回過頭來,很開心地笑,很開心地撫摸麗麗阿姨。
恐怕隻有我才知道那是一種怎樣的偽裝。頓時我覺得爸爸更加可憐了,媽媽離開了家,我就覺得他可憐,現在他身邊有了善解人意的麗麗阿姨,我怎麼覺得他更加可憐。
麗麗阿姨看起來嬌滴滴的樣子,可是一個什麼都會做都懂的人,我覺得我媽媽是個好妻子,後來有時覺得她也是,可是我有時候在想,如果有一天我媽媽回來那該怎麼辦,我實在不敢往下想。
他們在家的那段日子,麗麗阿姨很照顧我的爺爺和奶奶,那幾天,她每天都很早起來為我準備可口的早餐,從來沒有過的豐盛。中午回去,她會在門口等我回來,直到我口中吐出麗麗阿姨四個冷漠的字眼,她才笑靨如花,那時我覺得她多麼年輕,和我爸爸站在一起,我一度覺得叫她姐姐比較合適。
麗麗阿姨真是一個好女人,她給我買了我愛看的書,我房裡裝了電腦,吃的穿的用的都是她一手準備的,比村裡其他的小朋友要好一百倍一萬倍。很多人漸漸忘記了我的媽媽在兩年前就走了,都很認同眼前的這個女人,可惜的是不能說話。
後來,我家搬進了另外一棟剛建起來的彆墅,比起以前的小房子,倒覺得以前的怎麼那麼寒酸。
搬進新屋要擺酒席,那天是自從我出世擺酒熱鬨後,那麼久以來,我家唯一一次那麼熱鬨,來喝喜酒的人門庭若市,最好笑的是,一個個都換了張嘴臉,對我爸爸,不,對我所有的家人都一副沒有過的尊敬,從那以後起,我知道了現實的意義,我越發覺得以前他們對我媽媽離開我爸爸的議論,乃至嘲笑的可怕,而且那麼引人發笑。
家裡雖然有了車,可是爸爸隻是一年回來兩次,十年也就二十次,挺多的了。每次回來都像是接待客人,我不願意和他們說話,他們也不知道該跟我說些什麼,我甚至想他們不要回來還比較好。
有時候看著眼前實在的麵孔,我會覺得記憶中的模糊的媽媽的樣子都親切得多,都教我想去親近。
爸爸不會管我太多,可能是他覺得對我有虧欠,有時候雖然我也挺為我的冷漠而自責的,雖然在外麵我是這樣一個有幽默感的人。
說完蕭凱甩了甩頭發,一臉又如撕裂了的朝陽般的笑容,可是林雪卻看著心疼,他劍鋒一樣插入的眉宇間有些一種和自己一樣的故作堅強,藏得很深,可是林雪還是看到了。
後來,我習慣了他們回來幾天又走的身影,應該說,那麼多年來我習慣了一個人。
令我習慣的,還有爸爸一個人的時候,越來越濃重的憂傷,有時候我回憶他年輕時候,再艱難困苦,也還都是樂觀一如一個大男孩,可是,現在,我明顯感覺他老了的模樣,反而是平穩的日子,悲傷來的悄無聲息,那時我才知道人是一瞬間老去的。
我可憐的爸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