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市內,人民醫院裡一如既往的飄著來蘇水的味道,也灌滿了躺在病床上輸氧的劉飛口鼻,可是,此刻他雖然躺在病床上,思維卻仍停頓在被車撞翻碾壓的一刹那。
醫院裡人來人往,劉飛的到來也不過給走廊裡的諸多病人家屬增添一份談資罷了,真正著急的隻有劉大山韓琦兩口子,在焦急的徘徊中,倆人等到親屬的回應電話,但等來的隻是更多失望吧。
倒不是親屬見死不救,都是普通百姓家,誰能有幾塊積蓄,焦急中,劉大山想起那肇事逃逸的司機恨不得罵娘。
終於,一絲扭轉來到,和事老陳慶來到,年近花甲的他麵帶春風停在劉大山身邊,竟然拿出了一張卡。
劉大山夫婦如同見到了救星,這陳慶可不是一般人,二十年前也是他幫忙定下了自己剛滿一歲兒子的娃娃親,讓兒子劉飛在這個女少男多的世界裡不至於成為剩男,看到他到來更是拿了一張卡,劉大山激動的眼圈紅潤。
上前握住老哥陳慶的手,劉大山悲喜交加:“老哥呀,你說我該說什麼感謝你才好,大恩不言謝,你就等著看我爺倆今後怎麼對你吧,啥也不說了,快坐,韓琦呀,快吧捂熱乎的椅子給老哥坐。”
韓琦趕忙擦擦醫院長廊裡這被自己捂熱的椅子,“哥,快坐。”
陳慶麵帶微笑,坐下後,拍拍挨著他坐下的劉大山大腿,看看左右無人這才道:“我說老劉呀,人活著哪能一輩子都平平安安啊,有了災,用錢去擋就成,這不,這些錢剛好夠小飛治好病的,多了的算是日後調理用吧,額……”
“哥,有話你說就行,直說。”
“直說?那好,我就說了啊,你也知道我那單位不景氣,這錢,也確實不是我的。”
“我懂,哥你放心啊,等小飛穩定下來,我立馬攛掇錢,把你這裡先……”
“不是這樣不是不是。”陳慶趕忙擺手,笑眯眯看著劉大山,不知為何,在一邊的劉飛老媽韓琦卻感到一絲不妙,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總感覺陳慶的眼睛和動畫片裡那狐狸的三角眼特像。
空氣似乎凝固了,幾秒卻顯得、漫長,終於,陳慶重新拍拍劉大山的腿:“這麼跟你說吧,這錢,是白雪家裡出的。”
“白雪?是她……”嘴上嘀咕了一句,猛然,劉大山張大了嘴,他明白了,與看過來的妻子韓琦對視著,雙雙在心中歎氣不停。
二十年前的事對於忙於溫飽的人來說,就跟發生在昨天一樣,那時候劉大山趕上了好時候,生意興隆掙錢和流水一般,讓他想都沒想就答應了陳慶拉煤作保的一門親事,親家孩子時同齡的白雪,小女孩聰慧家境也不錯,可是誰能想到,二十年後一腳天一腳地,白雪家成了本市富貴一族,而劉大山卻因為沒有遠見生意衰敗,成了就連兒子手術費都拿不出來的普通人。
他劉大山落魄了不假,但見識卻並沒有隨風逝去,眼下陳慶拿著十多萬塊錢過來,大概就是為了那件事,一年多以前,陳慶就找過他,說兩家門不當戶不對差距太大,咬死了這門婚事勉強讓兩個孩子到一處,也不會幸福的……
“這錢……是為了那事吧?”有辱尊嚴,劉大山省略了開口就叫的那個“哥”。
陳慶眼眸眯起,點頭道:“你明白就好,其實,人家也沒有責任送錢過來的,什麼年代了,指腹為婚那種事早該取代了,也就是看在我的麵子上才希望你們主動提出,大山,你看……”
兩個男人身邊,一直沒開口的韓琦不知哪裡來了勇氣,靜靜的同意了,聲音淡漠頹然,但卻透著一股不容推翻的決絕,“好,我們同意了,請陳慶大哥你回複他們白家吧,小飛是我兒子,也會同意我這樣做的。”
陳慶如釋重負,不顧夫妻倆陷入悲涼中,鬆口氣站了起來,“那好,我單位還有事就不久留了,你們忙吧。”
他放下一張卡在座位上,抬起腿徑直走了,等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儘頭,劉大山才緩過來一口氣,“琦呀,我們這麼做,小飛會不會……”
韓琦冰冷回應:“不會,他是我的兒子,彆忘了,陳慶始終都沒問一下兒子的病況,甚至都沒往病房裡去看看,這錢,並不是禮物。”
已然如此,劉大山也沒了感激之情,伸手抓了銀行卡道提款機如數取出,他握著一捆做夢都渴望的鈔票丟在結算窗口卻並沒有心疼,正如妻子韓琦所說,這些不是錢……
劉飛依然昏迷著沒有醒來,醫生說這次撞擊震蕩了腦組織,多久能醒完全要看病人自己的意誌,彆人也許會放棄,但劉大山夫婦絕對不會如此。
一天後,劉大山下夜班來換妻子……三天後,舅舅過來替換劉大山……一個月後韓琦拎著飯盒替換劉大山,兩個月後,劉大山拿著廟裡祈福的吊墜來換妻子……又三天,姥姥也送來了道觀求來的幸運石……
三個月過去了,劉飛仍在睡著,手指都沒有動一下,等的韓琦夫婦白發增添愁眉不展,眼看劉飛的身體越來越枯乾惡劣,劉大山雙眼深陷整個人如同骷髏一般瘦弱不堪。
對於外麵的一切,劉飛其實都知道,隻是對麵的所有就像放慢了一樣,許久許久才能傳入他腦海中,世界都慢了下來。
車禍是怎麼來的,劉飛知道,是誰撞了他,他一樣心中有數,那個司機與白雪的關係劉飛也知道,隻是他萬萬沒想到對方會如此心狠手辣,本應該發生在電影裡的劇情上演在了自己身上。
意識仍然混沌迷糊,劉飛甚至聽到了父母在病房裡的哭泣聲,感受到了脖頸上那石頭吊墜的溫涼,可惜,就連眼皮都無法挑起一下,讓他內心火急火燎如同在單機。
夜晚到來,劉大山換了妻子去上班,等病房空下來後,出乎意料的事情發生了,劉飛竟然恢複了紅潤臉孔坐直了身體,如果有人看到這一幕,一定會吃驚不小。
看看周圍,口乾舌燥的他舔舔乾癟的唇,耳中,門板吱嘎一聲隨風而動,劉飛抬頭看去,不知何時窗邊已經站了一個人,
他四十左右一身白色西裝,正炯炯有神看著自己,劉飛一愣:“你是誰?”
“你的時間到了,跟我走吧。”
他力氣很大,扯住劉飛的病服衣領下了地,隨即拽著出門……
劉飛試著掙紮過,可相比之下孱弱的如同貓仔,也隻是顧著掙紮,他竟然沒有發現二樓下麵的一樓之下竟然還有台階,兩個人就這麼拉拉扯扯來到一間大廳。
大廳裡麵還有人,一個個都哭喪著臉,陸續走入隔音玻璃分成的單間內再也沒有出來,劉飛意識到問題嚴重之際,背後被狠狠推了一下。
他跌跌撞撞進了麵前的包間,長桌對麵此刻站著一個女人,濃妝不說嘴上還鉗著一隻口環,看了眼劉飛抓起桌上的資料一行行看著,許久,才重新看過來。
“劉飛,二十一歲豬年七月初五酉時生人……還行,沒做過什麼大惡。”她重新看了看劉飛上下,笑吟吟道:“恭喜了,你是咱們輪回所改製後第九千九百九十九個來投胎的,上麵有名額,隻要不是大惡之人就可以許個願望,隻要不是太過分,都能滿足你,給你一分鐘想清楚。”
“我死了?”劉飛驚恐起來。
“嗯。”
“我,我爸媽怎麼辦?”
“不知道。”
“我想回去。”
“這是你許的願?”
“不是不是,我想想。”
震驚無法壓製,翻滾的熱血在劉飛腦中衝撞拍打著,一刻也不曾停息,許久許久,他這才鬆開咬出痕跡的手指弱弱的問了一句:“我能重生嗎?”
口環女似乎沒了耐心,每天處理這些死鬼的身後事,著實讓人頭疼,想到此她皺眉道:“準了,允許你帶記憶,下一世為草。”
隨意擺手下,劉飛剛要喊等等,卻感覺眼前一花周圍都在旋轉,等適應了一切視線前滿是翠綠,一排排一簇簇的嫩草與自己為伍,可惜,他試著與周圍草叢溝通許久,卻沒半點回饋。
劉飛不能動,隻能隨風搖擺,他甚至看不清身處的是什麼地方,能感受到的也隻有蟲子在身上啃咬帶來的痛楚,一次次日落日出,一回回大風小雨,終於,晚秋之際他等來了人,那個人高大無比,手裡的鐮刀毫不留情將他割成兩段。
睜開了眼睛,劉飛感覺好溫暖,許多哽咽和喘息聲在耳邊不停,他朦朦朧朧看去,看清眼前一切頓時怒了,眼前是一棟溫室大棚,身邊帶給自己溫暖的,正是一隻胖大無法走路的母豬。
再看自己,他瞬間蔫了,雖然白白胖胖一身粉白很萌很討人喜歡,可畢竟也是豬不是,也就在這一刻,劉飛心中湧起一股恨意,他果斷邁開四蹄爬到遠處,忍著不去看那些爭奶的小豬有多歡騰,三天後,終於如願以償的餓死在角落裡,被飼養員丟到了垃圾堆中掩埋。
黑暗中,一切都在周而複始著,劉飛不知道下一世會變成什麼,他想念自己的父親,更想念母親韓琦親手燉的紅燒肉,隻是祈禱著這一切要早些結束。
醫院裡,劉飛仍舊躺在那,前陣子護士在閒聊時說起33號房的他,怎麼看都麵色發綠,加上身體枯瘦猶如一把草,這陣子不知為什麼竟然恢複了許多,白白的像是一頭豬……
時間還在流淌,厄運仍舊沒停,等待在黑暗中許久許久,終於,又一次轉世,重新將劉飛推入萬丈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