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鏡的視線望向了老者,目光深遠無比,如同老者的一般,似乎想要在彼此身上找尋某個早已消逝的影子。
傷城定眼看著突然出現的黑色身影。
老者一雙眼盯在水鏡的蒙著紗的臉上,眼裡流露出的感情滿是悲涼。
“您終於來了!”老者的聲音透著幾份淒楚。
“冗,讓你久等了。”水鏡柔聲道。
然後她緩緩脫去外層的黑衣,拿下麵紗。
白衣勝雪,膚潔如玉。在她的眉梢處,有一隻藍色的蝴蝶靜靜伏在那裡,那隻藍蝴蝶像是一枚閃耀著金光的紋章。那隻藍蝶的含意是所有藍鬱國人都知道的,隻是對兩千五百年後的藍鬱國人來說,那已經是一個神話傳話,是憂痕王子和戰神水鏡的傳說。
“戰神水鏡……”傷城看著那個從肌膚中滲透出來,仿佛天生胎記般的藍蝶,透露出幾分淒楚。
“我們又見麵了。”水鏡微笑看著白天在街上遇見的小男孩。
“這並不是我們的初次見麵。”水鏡又道。
“十世輪回,累了嗎?”老者望著水鏡,他似乎又蒼老了許多,帶著心疼問。
“累,又無可奈何。”水鏡頓了一下,目光望著傷城。
“你恨我嗎?”她問。
傷城抬起眼,眼中儘是怨意,然而很快就恢複平靜。
“我又該恨你什麼?”他說得很輕很淡,仿佛是在愛與恨的邊緣徘徊,又像是對宿命的無力。
然後他又沉重的搖搖頭,續道:“你說得不錯,這並不是我們的初次見麵。我記得,每一世,你都會來看望我們。我更知道,你為了那個男人把你的心都賣了。”
“你恢複了記憶?”一陣涼意從頭澆得腳底,但她的嘴角仍然掛著一個笑意,心情卻是壓抑不住的激動。聽著他的訴說,一種無法訴說的悲涼彌漫了整個胸腔。
“從今天遇上你,在你手上留下一排齒印的瞬間,我就記得了所有。我隻想知道,這第十一世,你是用什麼代價換來的?”他望著她的眼,沒有閃躲,沒有回避,隻有堅定。
她微微歎息,接著說出讓老者和傷城都為之震憾的話來:“我的靈魂。我與宿命之神做了交易,用我的靈魂換一年的生命,時間一到,不管我能否完成使命,我的靈魂都將臣服於她。”
“靈魂的代價!”刹那,老者和傷城臉色一片死白,他們的聲音不自覺的帶上了微微的顫抖。
“這是我唯一能付得出的代價。傷城,你應該懂我的,就像冗懂我一樣。”水鏡閉了閉眼,最後又緩緩睜開,歎息道。
“我隻想求你一件事。”傷城說道。
“你說。”水鏡望著似乎蒼老了許多的傷城,道。
“儘管我知道紅塵有負於你,這個世界也待薄了你,讓你的心更偏向於仇恨,不過,我仍然懇求你,在你有能力毀滅這個世界那天,我希望你仍然能看到愛的光明,善待這個世界……”
“有能力毀滅這個世界?”
她雖然是站在那裡,但是她仿佛是站在了冰劍上,全身被刺得又痛又冷。她的嘴角卻彎成一個帶著諷嘲的笑意。
“我沒有那麼偉大。如果真有那麼一天,為何我奈何不了區區的十世之咒?為何還要出賣自己最重要的心和靈魂得以生存?忍受每天一次的失心咒之痛?我隻想讓他能擁有生生世世的輪回,隻想解除水族的冰封。這個世界於我,愛得太深,也恨得太深,而我這僅僅一年的生命又能有何做為呢?”她清冷的聲音在空中擴散,那種她無法言語的悲涼再次彌漫了整個胸腔。
“你已經為這個願望付出了你的一切。我等待的宿命也該結束了!”老者閉上了眼,最後歎息著。
“族長……”傷城自然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麼。
“傷城,你我的宿命該是如此。況且,用你的生命去解救整個族人的生命,你不覺得很劃算麼?”
此時,神殿外的天空紫色光芒越濃,雷電突如其來,讓整個夜顯得更為不尋常。
“噬血珠……”
一陣陣紅霧不斷扭動著,緊緊地包裹著傷城的身體。突然,點點的水色之光由他的體內散發出來,而妖紅的霧似乎十分喜歡這些光絲。每當出現一條光絲,周圍的紅霧就會蜂湧而上,將光絲包裹住。
水鏡和老者都退開在兩邊去。
傷城緩緩放鬆精神,他的力量漸漸的穿透了那顆看起來仿佛薄如蟬翼,又似相隔千裡的水晶球表皮。
兩人注視著無數水晶般的能量由水晶湧向傷城,緩緩注入。原本矮小的傷城迅速發生了一些變化。他站在水晶光中閉合的雙手猛然張開,無數濃濃的紅色光線飛速的從他體內散發出來,在神殿的中央擴散開來。一個血液般的小小球形由他嘴裡吐出來。
仿佛是一粒種子,那小小血球漸漸膨脹大,無數的光線隨著增大的血球猛地綻放。
就在傷城吐出血球後,他的身體發生了巨大變化。隻在一瞬間,他由一個小男孩子變成了一個英俊的青年。
“傷城……”水鏡站在那裡,她突然覺得自己的生命是如此的悲賤,雖是高高在上的戰神水鏡,卻又比邪魔更可恨。因為她,毀滅的生靈又何止千萬。一個曆代戰神的秘密,卻是用無數的生命在守護。
“不必覺得難過,兩千多年的等待,十世輪回也不變的承諾,等的不就是這一天麼?”傷城甜美無比地笑道。他永無休止的等待終於結束了,即使代價是死亡。他永遠無法忘記在每個月圓之夜要沐浴著從人身上吸噬的鮮血那種讓他痛不欲生的痛苦,也厭倦了每過二十年就要麵臨一次變回新生兒的無奈。二十年的生命,剛剛成長,還來不及留下什麼,一切又從零開始。
“沒有心的人是不會覺得難過的。”水鏡上前,手腕一揮,另一隻手上的手指有鮮血湧出,正好滴在那個血球上。
“你雖無心,但你的感情從不會因為無心而減少過半分。”老者帶著傷感,與其說是在說給她聽,倒不如是說自己。他雖無生命,兩千多年的等待,他的感情又何曾因為生命和時光而平淡半分呢?
此時再看去,血球不見了,出現了一個三寸高的長著一雙小翅膀的紅色小人,在小矮人的額頭上,一個紫色的‘鏡’字一閃而沒,小矮人原本腥紅的眼睛也變成淡紅色的。
“紅佛,化形……”在水鏡念出這句咒語後,紅色小人化作一道紅光沒入了水鏡左眼中,紫色的左眼有一絲淡淡的紅色,如果不仔細看也看不出來,隻當是沒有休息好,眼布有紅血絲。
“果然非一般!”一旁目睹了這一切的老者,抽了一口氣,說道。
“冗,傷城,從此噬血族的詛咒轉移到我水鏡身上,我相信我的力量定會壓住它的邪惡。噬血族從此回歸藍鬱王國,與所有人都一樣。”水鏡勾出一抹釋然的笑。
“對你,我從來都無悔過!”老者綻放出一個甜美的微笑。
“祝你好運!”傷城真誠道。
下一秒,一道白光閃過,水鏡已被送出了神殿之外。她就站在遠處眼睜睜地看著神殿倒塌,沒有任何的響聲,沒有震動,是一種平靜得不能再平靜的毀滅。一個存在了兩千多年的神殿就這樣消失,到底是一種等待,還是被等待?
“我仍然懇求你,在你有能力毀滅這個世界那天,我希望你仍然能看到愛的光明,善待這個世界……”
傷城的聲音從倒塌中的神殿裡傳來。
“毀滅?光明?善待這個世界?如果真光明又何談毀滅?而這個世界也不欠我什麼,欠我的,是宿命。不管結局如何,傷城,我會記得你的忠言。”深呼吸了好幾次,她又恢複了以往的冷若冰霜。她慢條斯理的將額前的一撚亂發捋到耳後,她的感情退回到眼底深處,露出一雙寒意森森的紫眸,見者無不心中一顫。
“唉……”這一聲歎息不輕不重,卻立刻讓水鏡毛骨悚然,因為這聲歎息並不是她的。以她的能力在她四周出現了一個人她卻渾然不知。這說明的不是她的力量過弱,而是對方絕非泛泛之輩。
水鏡的臉更陰沉幾份,她一揮手,一道紫色光芒變成匕首形狀狠狠向背後的人影射去。
“我隻是想你了,不用這麼狠吧?”身後之人立刻哇哇大叫,向後退飛去,巧妙避開那道光。
“是你……”水鏡轉過身,抬眼望去,有些愣住了。那個能無聲無息出現在她身後的人,竟然是她避之不及的,常年戴著銀色麵具,有著金色波浪長發的歸夜王爺。
歸放綻放出一朵大大的甜美的笑,雖然戴著麵具,仍然可以看見他的笑有多燦爛。
“鏡,我追了你很久,真的好想你……”
水鏡依然沒有出聲,冷眼望著他。
“不會吧,你連我都不記得了?我是歸夜呀,愛你愛得瘋狂的歸夜小王爺呀?”歸夜用一種極其誇張的口氣說道,臉上的表情是那種一眼就能看破的虛假的悲傷欲絕,令人有想揍扁他的衝動。不過他這副樣子與初次見麵的他判若兩人。
“你認得我?”許久,水鏡眯了眯眼,冷冷道。以前的她是又跛又毀容,和現在的她根本不可同人而語,他又是怎麼認出她的?
難道說他一直在跟蹤她?還是離陰國王的追兵已趕來了?
“以我的智商怎麼可能騙到我呢,其實初次見麵我就知道你是易過容的。”歸夜一副得意的笑。
“所以你以前的樣子是裝給我看的?”那個記憶中的歸夜王爺總是一副冷漠的樣子。
“嗬嗬,那是人家的本性嘛,在你麵前我不喜歡裝成一副冷冷的樣子,因為你夠冷了,我再冷上加冷那我們就會凍成冰了。”歸夜連忙大聲宣,不知為何,他就是不喜歡水鏡誤會他。
“你跟蹤我?”水鏡深呼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接受了這個現實,她確實遇上一個無賴了。
“嘿嘿,我也是在船上裝大俠的時候不小心看到你的。看到你跟蹤三個噬血族的人上這孤島,我不放心嘛!”歸夜撓撓頭,賊笑道。
“是離陰國王派你來的?”接受一個事實,另一個問題又湧出來了。
“怎麼可能,我怎麼會出賣我家的鏡兒?我這次是偷偷出來的,王兄不知道。”他怎麼可能把她的行蹤告訴自己的情敵。
“你的鏡兒?”對他的這個新稱呼水鏡微微挑眉,表示她的不滿。
“當然了,除了我,你還能是誰的鏡兒呀?我可是為了你拋棄了王爺的享受,情願跟著你去喝西北風的……”
一番話聽得水鏡眉擰得更緊。這都是什麼跟什麼呀,明明是他自己跟來的,說得好像是她把他拐來的一樣。
不理他會的喋喋不休,她向旅館走去。
她知道,明天天一亮,這裡所人有關於噬血族的記憶將會被封印,留下的隻是平凡的生靈。
在天亮之前她得儘快離開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