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天色大黑,朝霞村中家家掌著燈,或是吃飯,或是做衣,很少有人出來閒逛。村中一處茅草屋中,一燈如豆,正是秦天揚家。此刻謝大叔坐在桌子前,秦天揚站在身後,身上帶著一個小小包裹,兀自興奮不已。
謝大叔探手一看,笑道:“天色已黑,時候不早了,那我們就上路了。”秦老爹摸了摸秦天揚的頭,道:“小子,一路上一定要聽你謝大叔的話,到了縣府和謝大叔分手之後就趕快回來,聽到沒有?”
秦天揚躲開秦老爹的手笑道:“知道啦,我又不是沒去過縣府。以前還是我自己去縣府賣柴火呢。”秦老爹笑罵道:“看把你給牛的。”繼而轉身對謝大叔道:“旅途辛苦,這小子就拜托給壯士了。”謝大叔道:“老爹放心。”
秦母還想在叮囑一些事情,秦天揚卻是推著謝大叔出了門。四人走到門口,謝大叔道:“雖是晚上,但我們順著大路出了村子還是會被那張萬福發現,還是換條路走。”秦天揚道:“可這裡就這麼一條路呀,不從這裡……哎呀!”秦天揚一聲驚呼。
隻見謝大叔大袖一展,將秦天揚橫腰抱起,抱在身側,秦天揚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謝大叔沉聲道:“抱緊我。”秦天揚應聲抱緊,謝大叔雙腳原地一點,整個人拔地而起,半空之中袖袍一展,頓了一頓,整個人便如大鵬展翅一般飛翔而去,不一會兒便消失在夜色之中。隻留下小院裡目瞪口呆的秦母和看著深沉夜色的秦老爹。
“該到他長大的時候了。”秦老爹忽的歎了一口氣,一甩手進屋子裡去了。
再說謝大叔與秦天揚。謝大叔抱著秦天揚,施展輕功自小村之後飛翔而出,在空中飛了數十裡,才選了一塊地方緩緩落下。在天上的時候,秦天揚本已經嚇個半死,但感覺沒什麼危險,這才敢睜開眼睛,看著謝大叔帶著自己遨遊天際。到最後竟然都生出崇拜之感。
甫一落地,謝大叔身子就是一晃,秦天揚趕忙扶住謝大叔,二人到一棵大樹下休息,秦天揚看著謝大叔臉色有些發黑,不由問道:“大叔,你究竟是受了什麼傷?怎麼都這麼長時間了還沒有好?”
謝大叔搖搖頭,道:“我的內傷早已好了,隻是身體裡還有殘毒未清。”
秦天揚奇道:“殘毒?”謝大叔點了點頭,道:“這毒霸道非常,我連著幾日想要清除也是不能,所以才要趕著回去找人救治。”
秦天揚道:“要回家麼?這毒這麼厲害,回到家就一定能治好麼?我看不如去縣府裡找個大夫給你看看呢。”秦天揚畢竟涉世未深,想法天真。謝大叔道:“這毒奇特無比,並非尋常大夫可以治愈。不過饒是如此,隻要我回到大雪山,就算隻有一口氣,也能救好了。”說罷便盤腿打坐,開始調息壓製體內殘毒。
秦天揚看謝大叔動作怪異,之前在樹洞之中也是做過,現在又做,看得秦天揚大覺有趣,四下無事,便也盤腿坐在一邊,學著謝大叔的動作,左手放在右胸,右手捂著小腹。秦天揚剛做好這動作,忽覺身邊萬籟俱寂,隻能聽到謝大叔的呼吸聲。而謝大叔的呼吸聲竟也與眾不同。
要知道呼吸乃是人體之本,常人呼吸,不過一呼一吸,隻是為了體內換氣而已。而練武之人,多修煉內功,呼吸是人體之本,自然也是內功之本。內功修煉,旨在調息人體內部變化,因此內功練到後來,常常會改變呼吸。內功要旨不同,呼吸改變也是不同,或是一長一短,或是三呼一吸,皆是不一而同。
而此刻的秦天揚,傾聽謝大叔的呼吸之聲,卻是長長的吸一口氣,卻很長時間沒有呼出。這讓秦天揚很是納悶,當下也學著長長吸一口氣,憋著不出。
這本就是謝大叔的內功之法,尋常人不得門徑哪敢隨意練習,但秦天揚卻是不懂這道理,隻是覺得憋了幾次氣,都沒辦法做到和謝大叔一樣的效果,反而激發了自己的鬥誌。一而再,再而三的練習。秦天揚依照謝大叔姿勢不斷練習憋氣,隻覺每次憋氣的時間似乎都延長了,雖然還做不到一長吸而不呼,但比起以往,已經算是很好了。
秦天揚正自驚奇,忽覺小腹之間騰起一股熱氣,剛開始還沒有注意,隨著呼吸變緩,那股熱氣竟開始在體內遊走,雖然沒有什麼痛楚,但如此一股熱流在經脈中移動還是會產生酥麻之感。那股熱流緩緩移動,自小腹之間慢慢流走,流過胸腔,又轉而流往後背,秦天揚隻覺遍體溫暖,情不自禁笑出聲來。
這笑一出聲,那暖流忽的變化,如同尖刺一般狠狠紮在肉中,與剛開始的溫柔相比大相庭徑。“啊!”驟然的疼痛讓秦天揚難以支持,失聲大叫起來。忽的一張手掌貼在頭頂,一股雄渾暖流自天靈蓋留下,秦天揚頓覺舒服無比,痛苦全去,抬眼一看,隻見謝大叔正看著自己,眼中儘是關切之色。
看著秦天揚轉醒,謝大叔緩緩收起手掌,呼了口氣,笑罵道:“好個小子!就是武林高手都不敢偷學我這功夫,你小子倒是大膽。若不是我給你傳功,剛才你早已經脈斷裂而亡了。”
秦天揚這才反應過來,原來是謝大叔救了自己,看謝大叔並沒有怪罪之意,當下撓撓頭笑道:“大叔,這是怎麼回事,剛開始的時候我感覺體內暖洋洋的,隻一會兒就變得疼痛無比了。”
謝大叔道:“你武學根基不牢,驟然跟著我的呼吸之法修煉‘沐春風’,當然承受不來。”秦天揚奇道:“沐春風?這是這門武功的名字麼?”謝大叔點點頭,又瞭望遠處,道:“再過一段路程就該到縣府邊陲了,那裡應該有客棧,我們先趕過去吧。”不等秦天揚反應,謝大叔大手一揮,抱起秦天揚便飛奔而出。
數十裡路程不過彈指一揮間。謝大叔和秦天揚站在縣府小鎮上,隻見小鎮上雖然已是夜晚,但燈紅酒綠,依舊喧囂無比。謝大叔問道:“這附近可有客棧麼?”秦天揚指指正前方道:“前麵不遠處有一‘錦繡客棧’,是這小鎮最好的客棧之一,不過住店的價格也是很貴,我每次都是經過瞧上一瞧,卻從未進去過。”
謝大叔莞爾一笑,道:“走,今天晚上我們就住那裡去。”說罷抬腿就走。秦天揚自知謝大叔有辦法,當下喜滋滋的跟了上去。
不遠處的錦繡客棧,門外豎著一棧牌,棧牌上掛著紅色大燈籠,遙遠處也是能夠看到那碩大的錦繡二字。客棧門前進出如流,都是些穿著顯貴之人,秦天揚往門口一站,活脫脫一個小叫花子。謝大叔卻不管那麼多,抬腳便進。
店中燈火輝煌,正中放著幾張桌子,還有些食客正在用飯,店小二正在四處招呼著。謝大叔一腳踏入,小二立刻迎了上來,正欲招呼,忽見秦天揚站在身後,衣衫破敗,眼神逡巡,當即大怒喝道:“哪裡來的小叫花子,這也是你能進的麼?”說這話便繞過謝大叔一把抓住秦天揚的胳膊就要往外拉。
正自拉扯間,店小二忽覺手臂一沉,卻是身前那人按住了自己的肩膀。店小二一愣,扭頭看去,隻見謝大叔正盯著自己,目光凜凜。謝大叔沉聲道:“彆動他。”店小二心裡害怕,將手縮了回來,也不敢直視謝大叔,隻好立在那裡。
正在櫃台後算賬的掌櫃看到這邊的場景,連忙跑了出來,一疊聲道:“客官客官,可是有什麼地方怠慢了嗎?”說著已經跑到了謝大叔麵前,一拍那店小二的腦袋,對謝大叔笑道:“這小子不懂事,若是有什麼得罪的地方還請客官見諒。”
謝大叔緩緩放開手,道:“掌櫃的,開兩間上房。至於房錢,我稍後給你。”店小二一聽早已不耐,叫道:“從來都是先付錢,再住店,你怎麼能壞了規矩?”正要再說,掌櫃的一揮手製止了他,同時拿眼瞧去,謝大叔衣衫雖有破舊,但人卻豐神,雙手背在身後,一股傲然之氣凜然而散。
掌櫃的心中一跳,暗道:“好個氣魄男子。”當下笑道:“好說,好說。金寶,帶兩位客官去房間。”那叫金寶的小二嘟囔一句,隻得當前開道,領著二人上樓。這掌櫃的果然也有些膽量,要不然也不會將客棧經營的如此好。
大堂中某一桌食客,有一大腹便便之人看到謝大叔和秦天揚上樓,冷笑一聲:“這年頭,窮鬼也敢享受了,哼。”人雖嘈雜,但這句話卻說得洪亮,謝大叔站在樓梯間,低頭看了一眼,笑了一聲,轉身上樓了。
二人進了客房,秦天揚隻覺哪裡都是新鮮,看看這個,摸摸那個,興奮無比。謝大叔笑道:“天揚,你先在這裡待著,我出去一下。”秦天揚點點頭,又去擺弄那屏風去了。
不到片刻,謝大叔便已回來。秦天揚坐在桌子邊,可憐巴巴的叫著:“大叔,我餓了。”謝大叔一愣,笑了笑,轉身踏出門叫道:“小二。”隻聽噔噔噔數聲,那金寶跨上樓來,沒好氣的說:“乾嘛?”
謝大叔甩袖一坐,自胸前摸出一鼓囊囊的錢袋,從中挑出三錠銀子,倏地拋出,小二一愣,趕忙接住,陪著笑說:“客官有什麼吩咐?”謝大叔冷哼一聲,道:“這裡有你的房錢,可收好了。”小二笑道:“客官說好了,打我一開始就看出來客官不是那種賒賬的人,像客官這種大人物,那可是……”
謝大叔一揮手,打斷那金寶的喋喋不休,道:“給我上飯菜來。且要鐵板鵝掌一對,活燒鯉魚一隻,再用陳年老酒蒸一對醉蝦來嘗嘗。如果不是陳年老酒,小心你們店的招牌!對了,再來六兩米飯。”
店小二連連記著,汗都要出來了,點頭哈腰道:“一定一定,客觀放心,我們店的大廚一定能做好。”說完趕忙下樓,直奔廚房去了。
謝大叔將錢袋放在桌子上,說道:“狗眼看人低,隻認得這些個玩意兒了。”秦天揚早已習慣了謝大叔的驚訝,此刻也見怪不怪,抓起錢袋一拋,笑道:“大叔你哪裡來的錢?”忽聽樓下一聲大吼:“哪個狗娘養的偷了老子的錢袋?”聲音耳熟,卻是剛才辱罵謝大叔的那食客。
秦天揚眼咕嚕一轉,再看謝大叔一臉微笑喝著茶,就明白過來了,嘿笑著不說話。不一會兒,那小二便托著一木盒趕來,木盒打開,三菜兩飯,菜色澤香豔,熱氣騰騰,秦天揚哪吃過這麼好的東西,眼珠子都快看直了。一看店小二退下,伸手便拿。謝大叔笑笑,也不阻止。
酒足飯飽,秦天揚拍拍肚子滿意的去睡覺了。謝大叔坐在桌前,桌子上的燭火忽的一閃。謝大叔起身道:“天揚,你好好休息,我也回房了。”卻聽天揚嘟囔一句,顯然已經睡著了。謝大叔退出房門,悄然走開。
深夜,小鎮也最終卸下了繁華,沉寂在一片安寧之中。錦繡客棧早已打烊,晚風吹著門前的燈籠緩緩起舞,街道上一個人也沒有。此刻的客棧屋頂,卻是站著一人,迎著如水月光,兀自不動。那人衣袂飄揚,臉色淡然,正是謝大叔。
月明星稀,忽然間天際劃過一個黑影,從下往上看去,如同一隻利箭劃過月亮一般,那黑影卻是在空中一閃而去,速度之快令人咋舌。隻見那黑影一個起落,卻是穩穩落在了錦繡客棧房頂,正站在謝大叔身後。
那黑衣人向前幾步,忽的抱拳低頭,沉聲道:“白王。”謝大叔點點頭,道:“你來了。”黑衣人點點頭,道:“城主聽聞白王受傷,命屬下即刻趕來護送白王回去。”謝大叔淡然道:“本王不過小傷而已,不用你護送。你且回去告知城主,本王再過一日便會回城。”說罷,自身前掏出一卷軸,扔給那人,黑衣人一反手拿住。“你將這個先帶回去給城主。記住,不可讓彆人看到。”
黑衣人點點頭,正欲離開,卻又是一頓,看著謝大叔,張口欲言,卻沒說出話。謝大叔道:“還有何事?”黑衣人一抱拳沉聲道:“白王,不知是何人,竟能傷了您?”謝大叔忽的扭頭,眼神中精光暴漲,那黑衣人覺得壓力陡增,連連擺手道:“屬下多嘴,屬下該死,還望白王保重。”說罷轉身一縱,消失不見,隻剩謝大叔一人,獨自立在屋頂。謝大叔望著明月,冷聲道:“唐青,你的手段本王算是領教了。”語氣中竟是一股濃濃煞氣。
第二日,秦天揚伸個懶腰醒來。這客棧的軟床果然是比家裡的床舒服多了,秦天揚坐在床上,半天也不願起來。此時忽見房門一開,店小二提著一木盒進來,一看到秦天揚便是笑道:“客官,您醒啦?這是早點,請慢用。”然後便緩緩退下,身後還有一人,正是謝大叔。
秦天揚打個招呼就要去吃早點,卻被謝大叔攔下。謝大叔笑道:“今日你若不好好梳洗一番,再把這個穿上的話,可是不能吃東西的。”說罷自身後拿出一件包袱。秦天揚接過包袱一看,裡麵卻是一件淡藍色的絲綢衣褲,還有一雙硬底短靴。秦天揚在看看這幾天自己的衣服,寬鬆肥大,而且破爛不堪,嘿笑一聲,到一旁拉下簾子,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再是撲通一聲,就跳入了裡麵的木桶洗澡。
秦天揚在木桶中痛痛快快的洗了個澡,將身上的汙泥都是洗乾淨了,這才爬出木桶,將那新衣服研究半天才穿上。秦天揚穿好之後,穿堂而出,卻見謝大叔正盯著他。秦天揚四下看看,沒什麼問題,笑道:“大叔,你這是作甚?”
謝大叔哈哈一笑,道:“仔細洗漱一番,卻也還算是個大家娃娃。”此刻的秦天揚小臉白潤,額角分明,星眉劍目,再配著這一身嶄新的綢緞衣裳,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家的大少爺出來閒逛了呢。
秦天揚卻不敢那麼多,走到桌前,拿起包子就吃。謝大叔笑道:“唯一不足的就是這吃相了。”秦天揚嘴裡嘟著,嗚嗚笑著。
待得二人飯後,謝大叔將屋門一閉,將秦天揚拉到床邊,看著秦天揚道:“天揚,明日我便要走了,到時候我會雇輛馬車,將你帶回家。”秦天揚默然無語。謝大叔歎了口氣,道:“天揚,我們相識一場,便是有緣。也罷,我便送你一場機緣。”
秦天揚一愣,道:“機緣?這是什麼雞,有我家的蘆花雞大麼?”謝大叔笑道:“大多了。天揚,你不是想學我的功夫麼?我今日便傳授於你,但能領悟學會多少,就看你自己的機緣造化了。”